第一百零一隻爪爪(1 / 2)

老婆的量詞是一隻 嚴午 14487 字 8個月前

第一百零一隻爪爪

【數百年前, 教團,廷議會深處】

“大人?您今日又……”

“進度如何了?”

“……請您過目吧。”

薛謹走向被符文封在水晶罐裡微微跳動的那團金色光芒,打量了幾眼。

自成功捕捉到這東西後, 他每天夜裡都會來確認觀察它的情況, 提供並更換一下水晶罐裡新的培養液——畢竟這玩意兒的根基是他的肋骨,養料是他稀釋過的血,薛謹慣常的謹慎意味著他必須要時時刻刻前來觀測,以免出現破壞計劃的異常。

說是親手在養一株嬌貴的花也不為過。

隻是這花的土裡埋著他的骨頭,所澆灌的是他的血,綻放後會迎接他全部的怨恨。

今天依舊是一次例行確認, 可祭司卻微微蹙起了眉。

“力量削弱了一點?”

這團金色的光自擁有他的肋骨後就逐漸趨向於實體, 又被養在他經過稀釋加工的血液裡, 成長速度雖算不上快, 但也一點都不慢。

起碼昨天薛謹來看時已經隱約看到了一層實體的輪廓,今日再瞧時卻發現那層輪廓又變成了蒙蒙的光膜。

他向旁邊哆哆嗦嗦的屬下瞥了一眼。

後者臉上掛著汗解釋:“它似乎對很多東西充滿好奇……”

薛謹沒再說話,祭司特有的寧靜注視讓這人的身體也哆嗦起來。

“隻、隻是個意外,大人, 昨日您走之後,我的女兒跑出來纏著我……要給我看一本畫冊……”

畫冊?

這又與它力量的削弱有什麼關係。

薛謹冷漠地想是不是該換個靈敏點的看護人員, 手卻抬了起來,微微貼在封印著它的水晶罐上。

他本意是打算再給它點自己的本源力量作養料,讓它重新恢複過來——卻見罐中金燦燦的光芒收縮了一下,歡快地在溶液裡轉了一圈,從圓形的光轉成了一隻月牙形的東西。

有彎鉤狀的背鰭,有流線型的身體,有扇形的尾巴,胖胖的一團。

金色的由光組成的小海豚在溶液裡歡快遊了一圈, 又衝他手指的方向擺擺尾巴。

看護人員冷汗直流地說完下半句:“……它好像也看到了我女兒手裡那本《有趣的小海豚》。”

而且一看就會,一會就學,學完了還不肯變回來,硬是自娛自樂遊了三個多小時玩到沒力氣再化出形狀。

薛謹:“……”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養的這團令全世界趨之若鶩的幸運化身,有點傻。

搞得和傻子計較的自己也無形中被拉低了一個檔次似的。

“我知道了。下去吧,以後注意不要在它麵前展示學齡前畫本。”

“……是,大人。”

約莫過了半個月,祭司再步入這裡時,又發現了異常。

那團總是興奮浮在玻璃罐正中間,時不時上下竄動的光,似乎又削弱了一點,而且縮在罐子的底部,亮度也減弱了不少。

雖然非常荒誕,但他竟然從這團光上看出了點“抑鬱”的情緒。

“……這又是怎麼了?”

“它前一個星期一直在變海豚形狀玩。”看護人員硬著頭皮說,“現在好像是玩膩了,想學新的形狀又找不到。”

薛謹:“……”

一時之間,他覺得自己是在養會鬨脾氣的小孩。

小孩鬨脾氣了就不肯好好吃飯,浪費米飯浪費牛奶——這玩意兒鬨脾氣浪費的可是他的骨頭和他的血,薛謹再怎麼生過來死過去地折騰自己,也沒有無端切出一道道傷口給它浪費的癖好。

麻煩。

他又蹙了蹙眉,但也不好和意識都隻是懵懂一團的傻子計較。

“我知道了。”

祭司叩住指關節敲敲水晶罐:“過來,我知道你能聽見。”

罐底那團玩意兒動了動。

他平淡道:“我現在就在這片水晶上畫小鳥了。仔細看我的手指。”

罐底那團玩意兒“嗖”地衝過來,生機勃勃,光芒四射,甚至在溶液裡滾出了點咕嘟咕嘟的氣泡。

薛謹:“……”

……算了,養花有的時候還要放放音樂,就當消遣解壓了。

左右他從來不缺耐心。

——從那以後祭司每夜的觀察流程都多了一項任務,就是用手指在薄薄的水晶罐罐壁上畫兒童畫給罐裡的東西看。

小鳥,小花,小魚,小熊,小兔子。

他會的動物花樣其實也不算多,薛謹死之前也沒看過什麼兒童畫本,頂多隻能現編幾個,囫圇幻想個輪廓,用自己靈巧的手指畫個樣子出來。

罐裡的東西倒是很好滿足,基本有樣學樣,不管薛謹勾勒出的是什麼形狀,它都能化著這個東西在溶液裡嘚瑟地玩一個星期。

而薛謹作為教團的祭司又非常忙碌,基本從白天到黑夜腦子裡塞著工作事務,觀察它的狀態並畫畫給它看成為日常後,他就逐漸學會了一心二用。

一邊在罐壁上給那玩意兒勾勒新花樣讓它心情愉悅,一邊琢磨著教團的工作勢力的安排。

——於是某天夜裡祭司走進來,發現罐裡出現了一支搖頭晃腦的金色毛筆,毛筆末端還掛著形似半隻古琴的方形物體。

薛謹:“……”

他有點辣眼睛。

隻能默默吩咐執事去買了一堆兒童畫冊,從頭鑽研Q版繪畫。

當時木訥的黎敬雪表示非常迷惑,機靈的黎敬學則轉著眼睛想往廷議會深處跑,但他都以“想給孩子溫暖的家”這種聖父理由糊弄過去了,打發他們愛乾嘛乾嘛。

……工作時要帶小孩,閒暇時間要帶小孩,報仇之前還要帶小孩,薛謹非常心累,但他隻能習慣。

等到薛謹能夠一邊思考公事一邊熟練在水晶罐上勾勒小老虎時,那東西的意識似乎又多出了一點,隱隱有了自己的喜好。

薛謹發現它不再喜歡化出蝴蝶、青蛙、星星這種東西玩,而是更偏向於有尾巴的哺乳類動物——似乎這是因為它很喜歡在他畫畫時跟著他移動的手指遊動,一邊遊動一邊搖尾巴。

於是祭司的私人訂購書目從《兒童繪畫大全》變成了《爬爬搖搖小動物》,負責訂書的黎敬雪再次表達了疑惑。

但是薛謹給了她一本《歡歡喜喜一家人》,她就激動地被糊弄過去了。

大概把陸地上所有的哺乳動物畫了一遍之後,那東西終於學會了自己變著形態變著花樣玩,薛謹鬆了口氣,心想終於不用再給它畫兒童畫了。

停止作畫的三天之後他走進來,又看到罐底裡縮得小小的一團。

薛謹:……

他有點暴躁,暴躁地想罵臟話,想擼袖子拽住什麼東西的肩膀狂搖。

作為祭品他憎恨它厭惡它,可偏偏為了自己又不得不忍氣吞聲養著它——而這東西竟然還養出了一個嬌脾氣,畫畫不能停講故事也不能停,否則就浪費他的血浪費它自己的力量延遲誕生實體。

怎麼辦?

隻能繼續哄著。

畫畫逐漸變成了彈琴,彈琴逐漸變成了講故事,總之他在這裡時必須要把手指放在水晶罐上和它進行互動,否則這東西就沉進罐底鬨脾氣。

心累。

教團的事務也隨著擴張發展一天天變得更繁忙,薛謹是個不容錯漏、疑神疑鬼的性子,即便分設出總教長和監事會等等機構來替自己分擔,也要逼著自己陀螺般從早轉到晚。

他是祭司,是教團的中心,他身上捆綁的東西除了作為災禍之主的惡意以外,還多了許許多多素不相識的人的利益。

薛謹本質上一點都不喜歡經營勢力,更不喜歡掌控權力,他更希望下雨天躲在某個小房子裡看書喝茶——可如今為了達成目的,每一步都不能放鬆,每一天都不能喘息。

為了奪取幸運的力量,為了卸下災禍之主的重擔,為了成為普通人。

他不能倒。

他要抓緊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

身邊的執事不知何時也從兩個孩子成了兩台機器,黎敬雪時時刻刻都會督促他完成工作遵守規則,黎敬學則直接用狂熱的仰慕把他捧成了一個聖人。

薛謹沒有什麼能抱怨指責他們的,這是他培養出來的屬下,他清楚把兩個孩子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隻有自己和教團。

……不,沒有教團,隻有自己,畢竟是災禍之主嘛。

就是那時,他開始默默準備後路。

給自己執事準備的後路,給自己退場準備的後路——隻有想著“有朝一日我會離開這裡擁有自己的普通人生”,疲憊感才會減輕。

隻有夜間在水晶罐旁度過的時間完全屬於自己的私密,但這點時間也被壓縮得越來越短。

薛謹把快到臨界點的壓力與越發疲倦的心理藏得極好,但他是那時整個教團乃至全世界都想討好的人物,總有些人會挖空心思揣測他的想法,企圖得到教團的幫助,或針對自己敵人的賜禍。

某天在一場晚宴裡,他的手上被放入了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

“這個是人類世界新培育出來的貓種。”

獻禮的人殷勤地說,“最近在那裡很流行。”

薛謹抖了抖手指,觸手一片柔軟溫熱,竟然有點慌張。

他已經很久沒觸碰過溫熱柔軟的東西了。

……而且是團活生生的生命。

死去很多次,泡在鮮血裡的家夥,太喜歡柔軟、溫熱、嶄新的生命。

這也是他總對孩子心軟的原因。

一時恍惚,薛謹接受了這個禮物,深夜抱著那隻小貓再次來到水晶罐旁。

那隻貓已經睡著了,窩在他手心裡打盹,呼吸時肚皮一鼓一鼓的,是被馴養過的不設防。

薛謹一路抱著過來倒不是對這隻貓格外歡喜——他接受禮物的下一秒就後悔了,因為自己災禍之主的身份,這隻羸弱的動物待在旁邊遲早會遭受災難。

而討好他的人和暗處盯著他的人一樣多,薛謹毫不懷疑隻要這東西稍微離開自己視線,就會慘遭虐殺,挑釁般丟到他眼前。

這不是疑神疑鬼,他有經驗。

如果陪伴在身邊的那隻紫色雞仔不是可以無限複生的靈魂刻章,不是自己本體的一部分——它早就死了千遍萬遍。

……抱一會兒,明早就送回去吧。

他這麼想著,抱著貓在水晶罐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椅子旁的茶幾堆著畫本,罐裡的東西動了動,用小象的形狀做了一個探腦袋的動作,表示期待。

他首先割開傷口給罐子裡的培養液滴了新鮮的血,然後草草包紮了一下,手上慢慢捋著貓毛,開始轉動疲憊的腦子,一點點給它講故事。

慢慢慢慢地,他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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