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冰河(2 / 2)

星辰 素光同 6664 字 8個月前

趙雲深的母親趴在一旁補眠。

趙雲深並未喚醒父親,但他驚動了母親。母親乍一眼看見他,還以為是做夢,便低下頭去揉眼,剪短的頭發毛躁乾枯,灰白交雜。

“媽。”趙雲深念道。

母親問他:“考試結束了?”

趙雲深盯著病床:“還沒開始,我請假回來了。”

母親又問:“你們領導給你批假?”

“是啊,”趙雲深摘下圍巾,“聽說我家有事,立刻批假。醫生和護士的地位上升很多,現在都講究一個人文關懷。”

趙雲深和母親交談時,病床上的父親悠悠轉醒。他身高一米八幾,瘦得隻剩一具黃皮骨架,有沒有八十斤?趙雲深並不確定。

記憶中的父親是強健有力的。小時候,趙雲深隨父母回鄉,參加鎮上的趕集,人來人往,好不熱鬨。父親把趙雲深舉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肩上,一家三口走街串巷,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他的父親身患膽管癌,晚期確診。母親和趙雲深提起,這個病特彆纏人,不僅麻煩,還很疼的,劇痛一旦發作,就需要注射嗎啡。

趙雲深萬分清楚,膽管癌患者依靠嗎啡止痛,病情已經到了什麼程度。他彎下腰,躬身靠近父親,喊道:“爸爸。”

父親應道:“唉,爸還在呢。”

父親抬起一隻手,碰到趙雲深的手腕。

趙雲深低聲笑了:“爸,我是醫生,也在腫瘤科實習過。你答應我,彆放棄,心理作用的影響很大。我明早去找你的主治醫生,現代醫學發達了,你會沒事的。”

父親隻是點頭。

趙雲深反握他的手:“爸,我再過四年博士畢業。畢業典禮上,你怎麼說也要來吧。還有,我和許星辰正在商量結婚的事,到了婚禮那天,新郎的父親必須上台發表致辭。”

父親隱有期待:“是的,爸爸知道。”

趙雲深與他拉鉤:“我們說好了。”

趙雲深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像個小男孩一樣索求父親的許諾。而他的父親一如當年,痛快地答應了他。

這一瞬間,他拾起很多記憶的碎片。比如他喜歡吃另一條街上的烤羊腿,父親下班時,經常騎著自行車路過那裡,打包一份帶回來兒子。又比如,互聯網剛剛興起時,父親咬牙給他買了一台電腦,擺在房間裡,教他如何撥號上網。

他非常想抓緊父親的手,但他無法用力。

之後幾天,趙雲深一直留守醫院。他不斷和主治醫生溝通,對方那一手龍飛鳳舞的字,那一副見慣生死的淡然態度,都讓趙雲深覺得諷刺又好笑。

他對醫生說:“我願意折壽二十年,換我爸爸再活五年。”

醫生感歎:“在世的人更要珍惜生活。”

趙雲深平白無故冒出一股火:“你什麼意思,我爸人還躺在病床上,你們醫院要放棄治療嗎?”

醫生禮貌地辯解:“我們一定會全力救治。”

趙雲深此前一直站在醫生的角度。患者家屬的態度稍有不好,他就懶得理人。如今,角色顛倒,他一時竟然也沒適應過來。

他徹底放下了學業。每天待在病床前,盼著醫學奇跡的降臨。

那一天的上午,趙雲深還覺得他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昏睡的父親忽然意識清醒,想吃一碗米粥。

“白米粥和豆沙包。”他這樣說。停頓片刻,他又含糊其辭:“長身體啊,不能不吃早飯。”

趙雲深上初中時,很不愛吃早飯。他聽到父親的話,就像被錘子砸裂了脊骨,他牽起父親的手,冰冷又潮濕,這代表了驟減的循環血液量。他急忙喊:“爸,堅持一下,你答應過我。”

他衝出病房,到處找醫生。

他的大腦麻木,不會思考。既像是痛苦到了極點,又像是已經得道成仙,雙腳虛無,漂浮在走廊上。隔著幾間病房,趙雲深聽見一陣“咯咯”聲,來自病人肺泡積攢的分泌物,預示著死亡不可挽回。

趙雲深轉身,狂奔回病房。

已經來不及了。

他爸爸說過:“等你博士畢業,我想參加你們的畢業典禮。”還說過:“爸媽永遠是你的後盾。”

可惜,命裡注定會缺席。

從那天開始,趙雲深沒有了父親。

趙雲深的爸爸是個好榜樣。他答應兒子的事,從來沒有反悔,也從來沒有食言。唯一的一次不守約定,就是在醫院說:再活七年。然後,他隻活了七天。

母親一邊收拾遺物,一邊告訴趙雲深:你那時候總抱怨,誰家兒子二十多歲了,還每天往家裡打電話?我們經常打電話給你,不是故意讓你煩。你爸爸病倒了,想聽聽你的聲音,你跟他說句話,他心裡高興。,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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