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偏房, 一名名甲士,身著黑甲,神色森然,佩刀而立。 一二香爐之間,一縷一縷青煙,檀香遊弋。 荀少彧麵無表情,森然著眸子,冷意愈發清冽。 他眉宇之間,冷冷清清,望著眼前囚犯,幽幽道:“他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匪徒?” 趙文遠、趙循安在一旁,恭謹站著,渾身上下,全無一方營將,一地典史的氣魄。 荀少彧眸光流轉,在略過趙循安的時候,稍稍定了一瞬。 對趙循安這個人,荀少彧倒是頗有一種看走了眼的感覺。 以往的趙循安,在他眼中庸庸碌碌,並非能臣乾吏之選,而且在石鏡觀氣之下,亦並非是先天秉命不凡之輩。 深白本命,或許在一鄉一村之地,有些看頭。 對於荀少彧這般,已執掌一縣,威福自享之輩,就有些雞肋了。 若非是看在他資曆甚老,是個‘老油條’,對於刑房一些事務爛熟。 荀少彧早就尋個由頭,把趙循安從刑房典史的位子上,一擼到底了。 而今日這趙循安,竟然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摸到賊寇的藏身之地。 不但立下一功,也讓荀少彧暫且壓下了其他心思。 畢竟,不是任何一人,都能在不到十二時辰之內。在諾大縣城,幾萬人口當中,找到這些匪徒的。 這不吝於大海撈針的舉動,無疑讓荀少彧立時對趙循安的印象,煥然一新。 對荀少彧來說,他不介意手下人,整天溜須拍馬,欺下媚上,不務正業。 但是,這不代表著他,就會去容忍手下人,全是混吃等死,得過且過的無用之輩。 對付這種人,他會毫不猶豫的一腳踹開,任其自生自滅。 不過,對於那些有用之人。荀少彧的忍耐力度,又會變得前所未有的大,甚至予取予求,都不是問題。 隻要能為他自己所用的,荀少彧從來不在乎是否奸佞,是否小人,是否偽君子。 “方國端?” 高天寶微不可查,呢喃了一聲。 這眼前青年,能讓堂堂典史、營將,都如此小心恭謹。 這身份地位,著實是已經昭然若揭。 看著青年的姿態威儀,高天寶眸子微微一凝。 趙文遠指著高天寶,道:“正是此獠!” 高天寶渾身纏著兩、三道鐵索,鐵索的另一端,有一個大鐵球拖在地上。 這大鐵球,粗粗一看,大如磨盤一般,至少有著二、三百斤的分量。 荀少彧微微頷首,道:“此獠能攻破徐家,殺了徐家滿門,也是個有本事的。” 這徐家可是縣中大戶,家勢不小,財資極豐。在江寧縣聲勢極高,隱有第一首富之名。 這般人家,其看家護院之徒,必然不會全是濫竽充數之徒,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練家子。 然而就算如此,這徐家一百零七口,仍舊不能幸免。 如此,已經足夠讓荀少彧,對其另眼看待了。 趙文遠躊躇一番,道:“上位,此獠凶頑,不可小覷。” “卑下率眾擒拿此獠之時,交戰十數次,折損了許多弟兄,才將此獠收押。” 這種人物,哪怕是腳鏈、手銬俱全,都不該等閒視之。 荀少彧神色一動,道:“傷亡如何?” “很慘烈!” 趙文遠聲音不由微微低沉:“匪徒凶悍,若非卑下擅自調動強弓勁弩,恐怕也壓製不下,這些大匪。” 荀少彧神情肅然,他固然知道,敢在江寧縣城中,燒殺搶掠的匪盜,肯定不是易予之輩。 但能跟他麾下的正規軍,一較高下,這就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要知道,突勒人橫掃四海,戰力絕倫。 而各路義軍,能在突勒人的圍剿中,剿而不滅,並一步步發展壯大。全都是從血肉堆裡,生生殺出來的。 弱上一些的兵卒,早就在突勒人的幾次圍剿中,淘汰掉了。 荀少彧也是個知兵的,他當然明白,一些普通大匪大盜,不可能會有著如此戰力。 這種戰力,都可以比擬一些鄉兵、縣兵之流了。 他沉吟道:“如此……果然凶悍!” 隨即,荀少彧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這個魁梧漢子,問道:“你是哪裡人氏,何方籍貫,如何犯我江寧?” 高天寶迎著荀少彧的目光,嗤笑道:“老子鳳台山,高家寨人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高天寶,高大爺是也!” 他這話說的理直氣壯,誌得意滿。 他高家寨,可謂山民之首,在這諾大鳳台山中的,都是土霸王、坐地虎一流的大勢力。 今日他方國端,敢動老子一根汗毛,來日高家寨的人下山,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這小小的江寧縣,給淹沒了。 荀少彧幽幽道:“高家寨……本將怎麼沒聽過,鳳台山上,還有這麼個寨子?” 趙文遠神色稍凝,一夥在戰力上,可以直麵擊潰正規大軍的匪盜,其威脅之大,可想而知。 一旁,趙循安麵皮抽搐了幾下,連忙上前兩三步,問高天寶,道:“可是鳳台山,二熊嶺的那個高家?” 荀少彧和趙文遠,都不是土生土長的丹陽人,當然不知道鳳台山。 而趙循安這個老丹陽人,豈會不知鳳台山上,那些山民寨子的厲害。 “哼……既然知道我高家的名聲,還不放了你高大爺。” 高天寶粗壯的身軀,拖動著鐵索,神情桀驁。 荀少彧沉思片刻,道:“這個高家,很麻煩麼?” 這一句話問得沒頭沒尾,趙循安當然明白,這就是問自己的。 趙循安道:“鳳台山脈,橫斷丹陽一府,沿途過數縣之地。山中野民,聚團而居,狩獵巡山,搏虎驅狼,大多為彪悍之士。” “山民們居於山中,多有上百、數百載之久,集眾之多,是為土寨。” “土寨多有土兵,少有數百,多有上千之眾。” 荀少彧淡淡道:“高家寨,就是其中一家?” 趙循遠:“是的……而且,還是山中,勢力最強的那一家。” 荀少彧輕聲歎息:“是嗎?” 他不緊不慢的,從身旁一名甲士腰間,抽出一柄樸刀。 “將軍……” 荀少彧接下來的動作,讓趙循安豁然一驚,失聲驚呼。 荀少彧望著睜大眼睛,眼球凸起,一臉不可置信的高天寶,‘噗呲’一聲,刀身抽出,帶起一道血痕。 “將軍……”荀少彧的暴起殺人,以至於眼前這血淋淋的一幕,讓趙循安幾乎手足無措。 荀少彧悠悠道:“麻煩?” “他很快,就不是麻煩了!” ………… 鳳台山,二熊嶺, 一處古老石洞之內,其間燭火通明。 一個個小兒手臂般粗細的老香,插在一尊三耳獸鼎之上。 石洞周匝,一尊又一尊古樸石像,各個張牙舞爪,神態可怖,或獸頭多首,或多手多臂,或多目獸身,或陰霾詭異。 一根黑色布幡,插在洞中。幡布之上,滿是小兒塗鴉一般勾畫。幡柄兩側,浮雕著一條條蛇刻,蛇口吐信,掛起一串串銅鈴。 鈴鐺之上,有著密密麻麻的圖騰之相,各有迥異,各有不同。 一位須發皆白老者,粗壯的身軀,坦露的手臂,凹凸盤結。一身老舊灰衫,盤膝坐在黑幡下。 雙眸微閉,一呼一吸,悠長之極,隱約在石洞內外,回響盤恒。 鐺—— 驀然,一聲輕微震蕩,不知何時響起。鈴鐺交鳴碰撞,數十枚鈴鐺,一時搖晃亂顫。 仔細看來,是其中一枚鈴鐺,劇烈顫抖,同樣帶動了兩串銅鈴,一般亂顫不休。 老者睜開眸子,盯著那一枚,不斷碰撞的銅鈴。 “是誰?” 他低聲自語,眸光爍爍,神色凜然。 這一杆布幡,非同小可,為古道門傳承的一宗法器。 雖非氣運至寶般,神妙無方,可鎮門庭氣數,但亦非是一般頂尖之器可比。 其中道妙玄機,微妙精深,也絕非一切未證真人之輩,可窺見一二。 也正是有著這一頂尖法器,作為底蘊。他這一脈血裔,才能綿延數百載之久,尚且長盛不衰。 “是……誰的……魂鈴?”他仿佛久不開口,故而在說話發聲之時,似有鋸齒一般在來回摩擦。 哢嚓——哢嚓—— 銅鈴之上,一絲絲縫隙,在不斷蔓延。片刻之間,銅鈴表麵已然千瘡百孔。微微一震,一蓬細碎粉末,漸漸飄灑落下。 看著化作銅粉的鈴鐺,老者眸光一刹那,淩厲非常。 “是嫡脈……族人?” 他這一脈血裔,自出生之始,都會由長輩親眷出手,采去一縷新生兒的氣機。融入寶幡之中,鑄就一枚魂鈴。 魂鈴存,則生機在;大限至,則魂鈴崩! 老者緩緩起身,漠然道:“看來,老夫久不出山,我高氏已經人人可欺耶!” 一絲絲氣流,愈發彙聚,含而不發。 在老者起身的一刹那,一道道隱含著呼嘯悲鳴,纏卷徘徊。 黑布寶幡之上,流轉著一股子混濁烏黑,似如烏雲蓋頂一般,近似雷、霆、風、雲嘯聚。 粗壯不似耄耋老人的手,五指關節粗大,極具力量感。 老者攥著黑幡,熟悉的力量,充斥在周身的。深邃廣大,令人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