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贇在食堂吃完晚飯, 放好餐盤後洗了把臉,準備回教學樓奮鬥,一個人突然站到他麵前。
章翎說:“去操場走走吧, 我有話對你說。”
蔣贇愣了半晌, 章翎已經轉頭走出了食堂。
傍晚時分, 太陽還未完全落山, 在西邊染出一片金色。
初春季節氣溫怡人, 櫻花開得正盛, 操場邊種著幾棵櫻花樹, 被前幾日的春雨一打,落下一地花瓣,有一種零落的美感。
隻是少年們還未到傷春悲秋的年紀,並不會被那晚霞和落花感染情緒,他們更感興趣的是籃球、足球和演藝明星。
操場上,不少男生抓緊晚自習前的一點兒時間在踢球、打球, 跑道上還有人在跑步, 戴著耳機,不知是聽歌還是聽英語。
章翎走在前麵, 蔣贇跟在後麵。
男孩看著女孩的後腦勺,她的頭發長了許多,馬尾紮高了, 綁著他送的櫻桃發圈, 走路時辮子會一甩一甩。
蔣贇猜測章翎要對他說什麼, 他想, 大概就是告訴他,她的父母要求他們以後不要再來往。
他早已做好思想準備,都不用他們講, 這一個多星期,他根本不敢和章翎說話。
沒什麼大不了的,初中那兩年半,他連見都見不到她,照樣能活。現在和她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每天都能看到她,就算不說話也沒關係,他已經很知足。
章翎繞著跑道走了一百多米後,漸漸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距離她兩、三米遠的蔣贇,問:“禮拜天,你為什麼不來上課?”
蔣贇靜靜地看著她,不說話。
章翎說:“就算有事不來,是不是也應該給我發條消息?我等了你好久。”
蔣贇移開視線,盯著操場上正在爭球的幾個男生,沉聲道:“我以後,不去上課了。”
“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蔣贇真不想把話說得這麼清楚,覺得很沒勁,“你和我走得近,說不定會碰到危險,那些人都是傻逼,講不通道理,指不定哪天又來找我麻煩。”
章翎歪著腦袋,有些困惑地問:“為什麼好人要怕壞人?”
蔣贇說:“我不是怕他們,我是怕你被牽連。”
章翎說:“可我覺得分明是他們在害怕,要不然,也不會聽到有人來,跑得比兔子都快。”
蔣贇笑了一下:“那是做賊心虛,但還有個詞,叫賊心不死。”
章翎:“我還知道一個詞,叫邪不壓正。”
蔣贇:“可我不想那樣的事再發生,不想再嚇到你。”
章翎低下腦袋,小聲說:“我那天,其實也沒那麼害怕。”
“嗬。”蔣贇偏頭輕笑,“騙誰呢?你都嚇哭了。”
“我那是裝的,為了打電話。”
“我不信。”
“真的。”章翎抬頭看他,“和去年暑假碰到你不一樣,那次,隻有我一個人,真的有點怕。這次,有你在,我其實沒那麼害怕,我知道你會保護我。”
蔣贇歎氣:“你能不能彆再提去年暑假的事了?”
章翎咯咯咯地笑起來:“好吧,不提了,那蔣贇,禮拜天繼續來上課吧,不是說好一起考實驗班的嗎?”
蔣贇再一次沉默,章翎又說:“今天早上,我和我爸爸說了,晚上讓他不用來接我。”
蔣贇倏地瞪大眼睛:“你爸爸能答應?”
“為什麼不能?”章翎努努嘴,“他從來不會強迫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有什麼事,我們都是商量著來的。”
蔣贇說:“我知道,你爸爸媽媽生我氣了。”
“是有點兒,不過沒那麼嚴重。”章翎微笑,“他們知道事情的經過,說隻要你以後不再和那些人來往,碰到事情就及時報警,彆逞能,把精力都放到學習上,他們就不會再來說你。”
蔣贇依舊猶豫不決,他想,如果他是章知誠,最寶貝的女兒碰到這樣的事,他一定不會答應讓女兒和那個混小子再有往來。
章翎也沒要他立刻答應:“好了,我說完了,禮拜天早上,我在家等你。”
她轉身繼續繞著跑道走,蔣贇又跟了上去。
走著走著,章翎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過頭來:“對了,你說你在武術學校學過五年,是真的嗎?”
蔣贇一下子就站住了,點頭:“嗯,真的。”
“那你怎麼會四年級轉學?你留級啊?”
“不是。”蔣贇說,“我沒上幼兒園,四歲半就去武校了,九歲多回來的,就是上四年級的年齡。”
“這麼小就去了?”章翎好驚訝,“就是你說的那個B省嗎?怪不得你打架這麼厲害,可是……去年,為什麼你會打不過喬嘉桐?”
蔣贇不高興:“不是說好不提了嗎?”
章翎吐吐舌頭:“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
她對武校充滿好奇,走了幾步後又問:“你在武校都學了些什麼?輕功嗎?我那天看你可以原地大旋轉,飛起來一樣的,好厲害啊!”
蔣贇咽了口口水,當那些痛苦記憶又浮起來時,他依舊會感到心慌氣短,低聲道:“我不想說,可以不問嗎?”
“啊……哦,好吧。”章翎不明白他為何不想說,被父母嗬護著長大的女孩根本想象不到,當她在教室裡快樂地上課時,她的同齡人卻在地獄裡掙紮求生。
轉過大半圈,兩人路過籃球場,籃球場兩個籃板下分彆擠著幾個生龍活虎的男生,一邊是高一,一邊是高二。
劉陳飛和王波在打球,又跑又跳,喊得很大聲。
場邊的台階上有觀眾,高一這邊人不多,李婧托著下巴坐在那兒,章翎遠遠看到她,向她揮揮手,李婧害羞地低下頭去。
高二那邊的看台明顯觀眾更多,因為喬嘉桐在場上,許清怡帶著她的兩個小跟班也混在其中。
女生們在看喬嘉桐,場上場下許多男生都在看許清怡。
蔣贇看了一會兒,突然問:“蕭亮怎麼不在?他不是一直和劉陳飛混在一起的嗎?”
章翎說:“在教室吧,蕭亮這個學期可用功了,他想衝實驗班。”
理科實驗班滿員四十八人,但不是十二個班級的前四名都能進,而是要看年級排名。在高一(6)班,最近幾次考試的前六名排名有變動,人卻一直沒變化,除掉兩個文科生,另四個就是章翎、吳炫宇、姚俊軒和蕭亮。
通常來說,每個班級的理科前三都穩進實驗班,第四名卻不一定,萬一彆班學霸紮堆,一個班都能進六、七個,某些班的第四名很有可能被擠下來,所以,從未進過班級前三的蕭亮衝實驗班並不保險。
蔣贇頓時緊張起來,他連班級前二十都沒進過,立刻說:“我要回去自習了。”
章翎:“……”
這時,喬嘉桐進了一個好球,場邊的觀眾都歡呼起來,許清怡雙手攏在嘴邊大喊:“學長你好棒呀!”
喬嘉桐很興奮,小跑著和隊友慶祝,視線無意間轉向場外,竟看到章翎……和她身邊的蔣贇。
喬嘉桐不知為何突然有點不開心,走到場邊拿水喝。
許清怡也看到了章翎和蔣贇,抓著趙思婷的胳膊激動地說:“哎哎哎,你看你看,章翎在和痘神逛操場誒!”
趙思婷:“喔……”
沈漫百思不得其解:“你們說,章翎看上痘神什麼了?”
“不知道,大概是瞎了吧。”趙思婷突然產生陰謀論,對許清怡說,“清怡,你說她會不會是故意的?故意拖著痘神過來給喬嘉桐看?”
許清怡沒明白,問:“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章翎和喬嘉桐關係怪怪的嗎?”趙思婷說,“有些女生就是這樣的,她心裡明明喜歡喬嘉桐,卻打死也不說,就不停地刺激他,想讓對方主動表白,這樣,主動權就在自己手上了。”
許清怡皺眉:“你覺得喬嘉桐會對章翎表白?”
趙思婷說:“那我不知道,你們出去玩的幾回,我也沒去啊,不過你不是說過麼,喬嘉桐對章翎的態度,和對彆人不太一樣。”
“我覺得他對我的態度,和對彆人也不一樣啊!”許清怡一挑眉,居然有點生氣了,“你怎麼不說他會對我表白啊?”
沈漫悶頭笑,許清怡掐她:“漫漫你笑什麼呀!”
沈漫不笑了,酸溜溜地說:“和你表白的人還少麼?”
“哼。”許清怡驕傲地抬起下巴,“你以為這是好事兒嗎?煩都煩死了。”
說完,她的視線又移到喬嘉桐身上。
少男少女們各有各的心事,不外乎上課、考試、排名……還有心裡悄悄藏著的那個人。
正如楊醫生所說,他們的社交圈還是太小,每天學校家裡兩點一線,看來看去就是那麼一撥人,實在太容易動心。
學校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孩子們還沒機會見識到。
蔣贇再也沒有逛操場的興致,快步跑向教學樓,奔著他的實驗班而去。
章翎追都追不上他,乾脆放棄,去小賣部買了兩瓶果汁飲料,回到教室後,特地從後門進,經過第一大組第四排時,往蔣贇桌上放了一瓶,才又繞過講台,走到自己第三大組的位子。
蔣贇從書本裡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桌上憑空出現的橙汁。
橙汁啊……從去年暑假開始,蔣贇對橙子這種水果有了一點心理陰影。
王雨晴以為他不知道是誰給的,好心提醒他:“是學委放的。”
蔣贇:“哦。”
他把橙汁塞進書包,知道章翎是在提醒他,放學後,車站見。
從這天開始,蔣贇和章翎的來往恢複正常。
在學校,他們依舊很少說話,但每天晚自習放學後,蔣贇會在車站等章翎,騎車送她回家。
周日上午,他會去金秋西苑,繼續接受章知誠的家教輔導。
章老師果然沒有罵他,蔣贇偶然見到楊醫生,她也沒有用異樣的眼光看他。蔣贇心中愧疚,主動向章知誠保證,自己再也不會和那些社會閒散人員有來往,一定好好學習,並且,就算是死,也會保證章翎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