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43章(1 / 2)

碰瓷翻了車 含胭 15912 字 8個月前

雨後的街道滿是水窪, 風帶著潮熱之意,明天又會是個高溫天。

蔣贇沒有騎車送章翎回家,而是和她一起步行去金秋西苑。

章翎拎著長柄傘, 甩來甩去, 走著走著還拿傘尖去戳蔣贇的腿, 男孩跳起來, 嫌棄地叫:“乾嗎?臟不臟啊?”

章翎噘嘴:“你還挺講究, 自己都淋一身雨,也不怕感冒。”

“你不也淋雨?”蔣贇看著她身上的深色連衣裙,都快乾了,有些擰巴地問,“哎, 你不會感冒吧?”

“不會, 我身體特棒。”

“這種話彆隨便說,每次說了都會生病,就很邪門。”

章翎扭頭看看他, 她又戴上了眼鏡,還是蔣贇用衣服下擺幫她擦乾淨的鏡片, 說:“蔣贇,快開學了。”

“嗯。”

章翎遲疑著問:“你奶奶做完手術,以後怎麼辦?”

蔣贇沉默,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章翎又問:“那個, 你媽媽……是你奶奶找來的嗎?”

“應該是吧。”蔣贇輕笑,“老太太本事真大,我還以為她倆早就聯係不上了。”

“你會跟她走嗎?”

聽到這句話,蔣贇站住了,轉頭看她, 斬釘截鐵地說:“不會。”

章翎鬆了口氣,臉上漸漸綻開笑。

蔣贇也笑了,兩人繼續踩著水窪往前走。

把章翎送回家後,蔣贇又一次去醫院病房,那對中年男女已經走了,蔣建梅正拉開折疊椅打算陪床,看到蔣贇後愣了一下。

蔣贇說:“姑姑,你回去休息吧,我來陪夜。”

病床上的李照香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蔣贇。

蔣建梅收拾了一下,沒多說,離開了。

蔣贇在病床邊坐下,抱起雙臂冷冷地盯著奶奶。

他心裡很火大,老太太就是個拎不清的人,思想狹隘,明明是個文盲還特彆喜歡自作主張,好像全世界就她最聰明,偏偏做的都是蠢事兒。

李照香被他看得渾身不舒坦,乾脆先聲奪人:“乾什麼?你還先氣上了?有你這樣做小輩的嗎?送個飯全灑地上,是不是要餓死我呀?”

蔣贇問:“你乾嗎要聯係她?”

李照香不承認:“什麼呀?我沒聯係她,我聯係的是你爸的大學同學,就剛才那個男的,是他聯係的你媽!不關我事。”

“你就編,繼續編,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把我送走,對嗎?”蔣贇覺得很搞笑,“我是一個東西,還是什麼貓貓狗狗?隨你說了算嗎?那個女的十幾年沒管過我,你現在要我怎樣?認她呀?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有病啊!胃癌!”李照香從病床上坐起來,一把拉上身邊的簾子,把自己床與彆的病人隔開,壓低聲音說,“崽,奶奶馬上要開刀了,開完了能不能活都不一定。剖肚子前,我肯定要把事情都安排好,我要是死了,你上哪兒去找你媽?”

“死個屁!”蔣贇咬牙,“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找她?”

“你還小呀,你才十六!”李照香右手揪著被子,左手食指點點他的腦袋瓜,“你彆以為你能掙點錢,就多了不起了,你就還是個小孩兒。”

蔣贇躲開她的手,梗著脖子說:“反正,這事兒你怎麼想我不管,我這麼說吧,我就算不念書了,去打工,去要飯,我都不會去求她!更不可能跟她走。我和她啥關係都沒有,根本不想見到她!”

李照香眼珠渾濁,滿臉皺紋,抬手摸摸孫子年輕的臉龐,重重地歎口氣:“唉……崽啊,其實,奶奶騙你了,今天就都跟你說了吧。”

蔣贇不為所動,繼續冷眼聽她“編”。

於是,李照香就說了一個和之前的說辭略微不同的“故事”,至於真假,蔣贇無從考證,也不想考證。

翟麗的老家在A省南部台城,她是家中獨女,父母在80年代末就經營起一家窗簾店,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越做越大,90年代初已經開出好多家門店,家境在當時算殷實。

翟麗來錢塘念大學時與蔣建齊相戀,父母從一開始就反對,他們希望女兒畢業後出國留學,再回老家發展,但翟麗和蔣建齊情投意合,兩人身高、外貌都很相配,戀愛談得如膠似漆,遠在台城的父母也乾涉不了。

蔣建齊畢業後之所以選擇創業開公司,就是想要快速積累第一桶金,博得老丈人認可。他也的確做到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家裡建起漂亮的新房子,翟麗父母總算同意了兩人的婚事。

後來,蔣贇出生,蔣建齊生病,那兩年,李照香負責照顧住院的兒子,翟麗就在家帶小孩。

蔣贇的外公外婆給蔣建齊送過錢,當時就起了讓女兒離婚的念頭,翟麗不肯,一直拖到蔣建齊病逝,翟麗父母舊話重提,要女兒必須跟他們回家。

“不是你媽媽不要你,是你的外公外婆不肯要你,他們怕你媽媽帶著你,影響再婚。”

李照香一邊回憶,一邊說,“你想想,她帶了你兩年,換尿布,喂奶,哄睡,給你做菜糊糊,陪你學走路、學說話,全都一手落。兩年多啊,養隻貓狗都有感情了,何況是個人?你都會走路、會說話了呀,天天喊媽媽、媽媽,跟在她屁股後頭打轉,她怎麼舍得丟下你?”

“你外公外婆當年的擔心,我懂,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是很難,我又拿了他們十幾萬給你爸還債,想了想,唉……就放她走吧。我的孫子我來帶,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我一直和你說,是你媽媽不要你,就是怕你太想她,想絕了你的念頭。本來是想等你考上大學,十八了,再告訴你。到那時候,她也四十多了,家裡兩個老的也管不住她,你也不用她養,要不要相認,你倆自己看著辦。”

李照香見蔣贇一臉冷漠,似乎不信她的話,乾脆抓住他的手摩挲著,“崽,奶奶沒騙你,你媽真的沒有不要你,她走的時候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說讓你等等,再等幾年,她一定會來接你。我知道她的意思,她那會兒什麼都沒有,房子,錢,都在你外公外婆手裡,她就算把你帶走,你外公外婆不幫她,她拿什麼養活你?”

蔣贇冷笑。

奶奶至今不知道,他曾在六歲時與翟麗見過一麵。

她離開錢塘時可能真的什麼都沒有,那四年後呢?她還是什麼都沒有嗎?

正好相反吧?她應該有了新的婚姻,新的丈夫,新的公婆,新的孩子……她早就過上了新的生活。

她去B省武校,也許是出於思念,也許是出於愧疚,但絕不是想要帶他走。

她見到學校糟糕的環境,看到她不滿六歲的親兒子剃著小光頭,個子比同齡人矮小許多,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隻會哭哭啼啼地說“媽媽沒辦法,不能帶你走”,連把他送回錢塘的念頭都沒有。

她似乎不想讓人知道她來過,覺得孩子小,以後都會忘記,也許還覺得他過得不錯?有書讀,有武學,小小年紀遠離家鄉,大概真能在那兒成才吧?

李照香把孫子送進魔窟是受自身眼界所限,聽信了彆人的謊言,如果老太太知道他在那兒受苦,拚了命也會把他救出來。蔣贇以前記恨她,長大後就明白了,李照香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翟麗呢?作為一個親媽,還是個大學生,見死不救,說她是無心,誰信啊?

說到底,還是自私,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六歲兒子,也許會毀掉她當時擁有的一切。

蔣贇聽煩了,對奶奶說:“彆說她了,我不想聽。”

“行,不說她。”李照香說到正事:“這幾天,我和你姑姑聊過,和她說好了,動完手術,休息半個月,我就跟她回家。”

蔣贇大驚:“為什麼?”

“你上學呢,我留在這兒,你怎麼辦?”李照香歎氣,“就是因為我要跟你姑姑走,才想著去找你媽,把你的事兒安排一下,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吧?”

蔣贇說:“奶奶,我能一邊上學一邊照顧你。”

“不可能!”李照香擺著手,語氣很堅決,“前些天暉子過來,給了我五百塊錢,他雖然沒說太明白,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我這病是倒黴病,鬼知道能不能好,萬一哪天人沒了呢?那他不得氣死啊?所以他不想我繼續住在他那兒了。”

蔣贇呆住,居然還有這種事?

李照香說:“後來我和暉子說了,我會走的,去你姑姑那兒養老,他說如果是你住的話,那就沒事。”

蔣贇皺眉,問:“姑姑能答應?”

“她憑什麼不答應?”李照香眼一瞪,“她是我女兒,我是她媽!我就她這一個孩子了,你才多大?我生病了,她不照顧我,難道讓你照顧我啊?”

“可是……”

“彆可是了,都和她說好了。”見蔣贇不放心的樣子,李照香心裡暖暖的,“其實吧,我還有點兒錢,和你姑姑說了,不花她的,隻要她能給我一個床,幫我做做飯就行。”

這話一說,蔣贇就信了,奶奶肯定還有錢,隻是不會輕易拿出來,本來就是她給自己養老準備的,蔣贇從來沒惦記過。

李照香繼續說,“崽,你安心上學,跟不跟你媽走,你自己和她商量去。我和她說了,你念的是個好學校,轉學也挺可惜的。我是想啊,就算她不在錢塘,好歹能照顧一下你,讓你順順利利去高考,我在你姑姑那兒也能放寬心。”

蔣贇握緊奶奶的手,聲音很低:“我不需要她照顧,我能照顧好自己。”

李照香揉揉他的頭發:“我知道,你長大了,可她畢竟是你媽。”

“她不是。”蔣贇抬頭,目光堅定,“奶奶,彆用老一輩的說法來勸我了,我不會認她的,我的親人隻有你一個。”

李照香往他臉上拍了一下,語氣裡卻滿是慈愛:“你這倔小子呦。”

之後,她又和蔣贇叨叨好久,告訴他,如果她在手術台上人沒了,遺像要用她五十歲過壽時照的一張相,穿著黃衣服,是蔣建齊給她照的,就在相冊裡。那本相冊大部分是蔣建齊的照片,蔣贇肯定找得到。

她的錢,都在存折裡,存折藏在她床底下的一個箱子裡,錢也不多,她要是沒了,讓蔣贇和姑姑分一分,她要是活下來,就會把錢帶走養老。

她跟著女兒走,以後,蔣贇就一個人留在錢塘了,放寒假後,蔣贇可以坐火車去姑姑家過年,她出錢。大過年的,哪能把一個孩子孤零零地留在錢塘?

她叫蔣贇不要擔心,她命很硬,沒那麼容易死,她還要看著蔣贇考大學呢,要看他結婚生娃,還要住他買的、帶電梯的大房子!

蔣贇笑了,抓著奶奶的手貼在頰邊,說:“奶奶,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兩天後,李照香進行了胃癌腫瘤切除手術,切掉了病灶處的半個胃,手術很順利,麻藥效果消失後,她就醒了過來。

蔣贇又一次見到翟麗,那個女人依舊柔弱悲戚,眼睛很腫,像是這幾天都是以淚洗麵,看到蔣贇,她向他伸出手,嘴才張開,蔣贇就先說話了。

“第一,不準叫我‘貝貝’,我會覺得像在叫一條狗。”

“第二,彆指望我會叫你什麼,你不配。”

“第三,不準對我動手動腳,我惡心。”

“第四,我不知道你來的目的是什麼,但我先告訴你,我不要你的錢,不要你的東西,不要你一絲一毫的施舍,我和你,沒關係。”

“第五,我絕對,不可能跟你走,你想都彆想。”

翟麗又哭了,捂著嘴,眼淚洶湧而出,哽咽著說:“蔣贇,是媽媽對不起你,可媽媽當年真的是有苦衷的……”

蔣贇:“……”

那個中年男人把翟麗帶去邊上休息,又過來找蔣贇,告訴他,自己是蔣建齊的朋友,並主動拿出幾張大學時和蔣建齊的合影,給蔣贇看。

“我叫錢利偉,你小時候,一直叫我錢叔叔,我最後一次見你時,你才四歲。”

對於這些從天而降的所謂“故舊”,蔣贇其實一個都不想理,但被章翎一家“熏陶”一整年,蔣贇現在也知道要講禮貌了,低低喊了一聲:“錢叔叔。”

錢利偉微笑,眼睛裡泛著淚光,拍拍蔣贇的肩:“好孩子,一晃眼長這麼大了。”

蔣贇真的很想吐槽,晃眼你妹啊晃眼!你晃眼一個給我看看!

十幾年,每年三百六十五天,幾千個日日夜夜,他吃飯有上頓沒下頓,冬天冷死,夏天熱死,居無定所,被人打罵,餓極了的時候差點和狗去搶食了,他怎麼沒能一晃眼就活下來呢?

這些人,都他媽是雞湯文學看多了吧?

李照香蘇醒後,遊山玩水好幾天的周文越終於出現,知道外婆休養兩周後要跟她們回家調養,非常震驚,當著蔣贇的麵就衝她媽發起了脾氣。

蔣建梅很尷尬,勸了女兒半天,周文越也沒消氣,回到招待所收拾行李,獨自一人氣呼呼地坐著火車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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