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晚飯完後臨近宵禁而未宵禁的時候,路上幾乎不見人跡。各家早早關門,睡得早的已經熄了燈,聽到這一陣嘯聲睡著的也醒了,沒睡的紛紛推開了窗戶伸頭往外看,膽子大愛看熱鬨的急著開門。
劈哩啪啦的聲響裡,白芷更不遲疑,飛快跳到隔壁房頂,順溜著落到牆根外麵的陰影裡。背著藥箱,慢悠悠地往濟世堂去。路上遇到衙差還跟她打招呼:“周大夫,又尋摸病人呐?”
“嗯呐。”
濟世堂的周大夫出現在哪裡都是不奇怪的,衙差說一聲:“聽這聲音像是哪路大俠路過開心呐,有兩年沒鬨過這個動靜了,現在又來!”
白芷問道:“會有傷者嗎?”
“哎,您現在彆動這個念頭,要是有,肯定往義莊送,您早晚能見著。刀劍無眼,您是金貴人,有熱鬨您也甭往前湊,還指望您給看病呢。”
“那成,我先回去。”
白芷從後門小巷回的濟世堂,濟世堂前門沒開後門倒是開了個縫兒,張娘子披著外衣說:“可算回來了!那個冤家吵著要出去看熱鬨呢,你回來了正好管一管她。”
張媛媛才躺下,聽到動靜想看熱鬨,張百藥夫婦披著衣服起來攔她、訓她。一看到白芷來了,全家都安靜了下來。張百藥問道:“外麵是有什麼江湖客鬨事嗎?你受驚了沒有?”
白芷道:“遇到王衙差,他也說是哪路大俠高興了,我打南城出來又蹓躂了一回,什麼大俠也沒見著。王衙差說,真有什麼傷者早晚我能見到,我就回來了。”
張媛媛原本小碎步準備悄回房了,聽她說話又折了回來,這孩子有點記吃不記打,好奇地問了一句:“姐姐,我看你今天特彆高興,不會真看到什麼熱鬨藏著不說吧?”
這熊孩子!
經她一說,張娘子攏攏衣裳,也說:“媛媛說的對,我也覺得你高興,話音都輕快了。”
白芷眼珠子一轉,對張娘子勾勾手指手,按上她的手腕:“昨晚沒睡好,肝火稍旺,不是秋燥,唔,白天於三餐外又多吃了一些,”附在她耳邊悄悄地說,“月事也快來了。”
張娘子一臉驚喜:“你這是通了呀!”
白芷道:“今天給林家送藥的時候,順手摸個脈,不知怎麼的就這樣了,我現在還沒緩過味兒來呢。究竟有沒有長進,還是等明天起來多摸幾個試試再說吧。”
張百藥道:“這有什麼好試的?這裡不是人?來,挨個試!”說完,先貢獻了自己的胳膊,又讓女兒徒弟們都挨個試。這些人都是日常接觸的,各人的身體狀態大概都知道,能夠診出細微的、日常觀察不到的,至少能證明醫術的進步。即使不是頓悟,漸悟也是令人高興的。
白芷一一給大家摸過脈,又說出了針對的治療方法。
張百藥大喜:“錯不了了,我雖才摸著一個邊兒,可我見過真的神技呀!這是天大的好事,都彆睡了!快,取我的酒來!娘子,煩請下廚,我們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再好好喝一場!你這個本事,當年我隻見過我父親和他的幾個同仁有。”
張媛媛也跟著高興:“阿寶哥幫忙燒火,我也燉個藥膳,我才學會的。”
張娘子嗔道:“那得燉多久,今晚還能吃上不?我來吧!”
一家人正高興著,前門被拍響了,傳來了王衙差的聲音:“開門!快開門!要出人命啦!”
白芷知道是什麼事但是不說,張百藥是有經驗的人:“娘子,飯先做著,肯定是毆鬥有傷者了,我帶周南去看看,也好叫她練練手。”
阿寶開了門,王衙差一頭衝了起來,拉著阿寶的手說:“快跟我走!怎麼隻有你一個?請張娘子或是周大夫隨便再來一個人吧!”
張百藥邊穿外套邊問:“怎麼?有堂客急症?”
“嗐!李大善人的娘子和公子一塊兒遭了人的暗算啦!”
白芷提起藥箱又出來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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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還是上回白芷過來時的樣子,人卻已不是當時的狀態了,李少爺歸張百藥,白芷就去看李娘子。人就是她打的,她是來觀察一下後續效果改進技術的。脈一摸,果然比之前出診時診出更多的細節來,將李娘子正麵檢查完了再翻個個兒,往脊柱上一摸,白芷點點頭:再偏上三分會更好一點。
管家急切地問:“大夫,怎麼樣?”
白芷不答反說:“還有一個病人呢?一起看看吧。”
兩個都檢查完了,張百藥問:“看得怎麼樣?”
白芷肯定地說:“兩個都廢了。”
李員外膝蓋一軟坐在了椅子上,猶抱幻想地問:“能治成什麼樣子?”
白芷道:“骨頭碎了,傷了經絡,我能取出碎骨再把皮□□上。人癱了,會失禁、說話也會慢慢不利索。兩人底子不錯,用心伺候著能活二十年以上,不用心就死得快。公子還腎虛,又受了點涼,這個倒能調理,去過哪裡?”
小廝低聲說:“後頭假山……”
李員外一聲咳嗽,小廝不敢說話了。白芷道:“能帶我去看看什麼樣的假山石嗎?”
李員外毫不忌諱地問道:“這孩子以後還能有後嗎?”
“先看看地方吧。”
白芷往假山裝模作樣轉了一圈,回來對李員外搖了搖頭,李員外瞬間老了十歲。張百藥也有些惻然:“員外,早作打算吧。周南啊,先開調理的藥方來看看。”
兩人留下藥方,白芷問:“要我給他們把碎骨取了嗎?”
“容我想想。”
“好。”
已是宵禁的時候了,白芷同張百藥是由衙差送回濟世堂的。張娘子已準備好了酒菜:“都去洗手,箱子也放下,來吃酒。”張媛媛則圍著白芷問長問短,白芷也說了李府所見,張媛媛失望地道:“我還以為會有多熱鬨呢。”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跟白芷說那盤雞蛋是她炒的,要白芷一定多吃一點。
李府愁雲慘淡,濟世堂卻挺高興,張百藥連飲數杯,有些忘形:“我醫術不算頂尖,可我徒弟醫術好呀!哈哈哈哈!丫頭啊,既然到了這一步,我也沒什麼能教你的啦,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嘍。啊!對了!不能受製於人,要自己研究藥方、手法,找自己能用得著的藥。你有這個心的,我知道的。哈哈哈哈!痛快!”
他初時是有著奇貨可居之心,此時卻是真心高興。白芷有感而發,滿斟了一杯:“我脾氣古怪,不跪天地、不跪神佛、不跪死人,當然也不會跪活人,可我心裡,您是我的老師。敬您。”
張百藥大笑:“凡天賦異稟之人必有自己的脾氣,這杯酒,我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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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喝完兩壇酒才各自睡去,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時候,白芷就起床了,起身才發覺下雨了。呼吸著濕潤的空氣,白芷張開手臂,在簷下站了好一陣兒,直到大家陸續起床、生火做飯。
早飯的碗筷還沒收拾,王衙差又來拍門:“真是對不住,一事不煩二主,這事兒還得您二位走一趟。今天一早,又有三個死鬼,勞您二位給看看,是不是跟昨天一樣傷。”
白芷對張娘子說:“先生昨晚酒有點多且在家裡歇著吧,我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