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 蟬鳴林靜,快意莊裡也透著輕鬆。
這倒黴催的論劍大會總算是要結束了,隻等各路豪傑各回各家, 快意莊就又得自由了。莊裡上下人人帶笑, 他們在這次大會中的損失最小。連收獲最大的顧清羽都有徒弟女兒受傷, 顧方的兒女卻是全身而退。
主人家得了實惠,仆人也與有榮焉,都客氣又殷勤地招待各方來客,和和氣氣地把借住在此的客人送走。
先是一些名不見經曆的江湖豪客,再是路遠的小門派, 然後是蕭韶這樣不特彆親近的親戚,顧炯這樣得趕回家幫忙的人物。顧清羽是走得最晚的那一批, 他們的隊伍裡還有些傷員。輕些的已讓他們自行離去, 傷重的就一路帶著, 順路哪兒撿的送回哪兒去。千手道人外甥這樣的,就一路帶回顧府去。
千手道人心懷感激, 他外甥傷及經脈, 本就難治,起出透骨釘之後也會留下後遺症,在未來的幾十年裡繼續折磨人,到老更是不得了。現在有白芷一路給捎著治,準比在彆人手裡恢複得好。
千手道人道:“從阿芷手裡出來是什麼樣子,那就是命了, 不會再有更好的結果了。”他自己也不跟著走, 而是與印方、悟覺等人一樣, 要回自己的門派。
香餑餑的論劍大會開成了雞肋,黑白兩道都怪不好意思的。為了讓這種尷尬變得有價值一點, 他們努力簽了個君子之約。可誰都知道,這破玩藝兒其實沒啥大用。就拿沈、顧兩家來說,來的都是“少主”,不是真正的當家人。
小門小派都拚命回大本營召集人手、商議對策,又或者討論怎麼從中取利。君子之約不會帶來和平,“破壞君子之約”一定會成為下一場衝突的理由。
印方等人肩負一派上百,甚至幾百人的性命,幾代祖師的事業。訪友喝酒、照顧外甥徒弟也得等把門派安排好了再說。把外甥交給顧清羽,千手道人扭頭就走。
顧清羽也夠義氣,將千手道人的外甥裝車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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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情緒又比來時高些,在論劍大會事件中,顧清羽一脈算大贏家,所得比顧方還要多。白芷是出了風頭,白微在善後事件中代表顧清羽處理事務,更顯出了精明乾練。他二人得了好評,給顧府撐起了門麵。
開開心心走出三十裡,望見驛站準備紮營,卻發現驛站已經有人了,不止驛站住滿了,還在外麵也紮了營。陸英派人去打探,很快回來說:“是沈少主與阮先生在前麵。”
本次沈雍隻能說不賠不賺,由於“少主”的身份,這就顯得平庸了。這對一個少年人來說本是一件有些羞恥的事情,沈雍卻顧不上這個。黑白兩道衝突,以後他有的是機會扳回這一局。他憂心的是白芷,將她帶走之後五年,上天終於讓她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然而兩人之間的距離才靠近了一點,到現在又要拉開了。
沈雍決定不等了!
阮淇提出了反對意見:“阿雍,你急躁了,這樣的事情是急不得的。我看顧家也沒有將顧小姐許配彆人的意思,你又必須自己衝到前麵去講?”
沈雍道:“這回是先生錯了。陸英說的是實話,他們都管不了她!我要麵對的隻有她一人而已。哪怕被拒絕了,至少明明白白告訴了她我的心意,比這樣不清不楚的要好。”
他打定主意就要做,誰也攔不住。他比顧家離開的早,硬是在這處驛站等到顧家過來。他想了很多預案,被拒絕了他會繼續堅持,被接納了更好!被接納了他就馬上派人稟了老太君,立刻向顧家提親。顧清羽隻有一個女兒,但是可以讓外孫跟著姓顧的,多生幾個孩子就好了。
沈雍很焦灼,見到顧清羽時甚至小有失態。白微一肚子的不懷好意,提前把白芷給支使去檢查病人。直到月上中天,沈雍才覷了個空兒找到了白芷。
此時除了巡夜的護守,人們大多已經入睡。白芷看到沈雍,笑問:“心裡悶?”
沈雍點點頭。
白芷道:“論劍大會開成這個倒黴樣兒,誰又不悶了?我們總算都還活著,已經很幸運了。”
沈雍道:“一時得失我還不放在心上。”
白芷歪歪頭,她隱約有點預感。沈雍已捏緊了拳頭,鼓了鼓勁兒,說:“前年說到江南來吃螃蟹,你又忙,沒來。”白芷道:“後來還是嘗到了,味道很好。”沈雍道:“江南不但螃蟹好,歌舞也好。”
“也聽到了、看到了。”
“你還沒有聽到《越人歌》,不算。”
白芷啞然。這熊孩子是真敢說啊!
沈雍一鼓作氣:“聽到了,你就知道我心悅你。”
白芷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就這樣說出來,也是一怔:“你……怎麼想起來說這個了?”
沈雍道:“想說就說了,希望不會很唐突。我都想好了!”
沈雍飛快地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兩家門當戶對不會有世俗的阻力,沒有後顧之憂,他們就可以不用分心在這些破事上,可以輕鬆的生活,他們有自己的愛好,可以交流分享。再有顧清羽的後嗣問題之類,他樣樣都說得明白。如果白芷現在不想成親,他完全可以等幾年,都沒關係的。
【他其實是個不錯的男孩子了。】白芷想,對沈雍說:“阿雍,你很好,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結婚。”
“啊?”
白芷道:“我對這件事,沒興趣。”
沈雍想過許多被拒絕的理由,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絕殺。女孩子不想成親?他還是個少年,尚且沒有長輩們那種“不嫁人你要當孤魂野鬼嗎?”的戰鬥技能,饒有千般智計,他也是啞口無言。
白芷對他點點頭,安靜地離開了,留下沈雍目瞪口呆。半晌,野地裡傳來一聲狼嚎,他才醒過來:【這要怎麼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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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自認與沈雍說明白了,輕鬆地回自己帳篷準備休息。在帳篷前被白微給攔住了:“我喂了半夜的蚊子等你,你給那個小子月下談心?”
白芷詭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偷窺啊?”
“去!”白微鄙視了她一下,“說了什麼?”
“你不都偷窺了嗎?”
“我就看到你倆在一塊兒,湊上去乾嘛?說說,說說,怎麼回事兒?我們也好有個應對,他問到我們,我們也好說話。”
“哦,我跟他說明白了,我對結婚沒興趣。”
白微無聲地笑彎了腰,眼淚都流出來了:“好樣的!我就看那小子假模假式的不像個樣子!你還有事要乾呢,就拋下心願不管,給他沈家收拾爛攤子?”
“沈家攤子不算爛,不過我對彆人的家沒興趣。”
白微樂了:“哎,我跟你說,你得先選址……”
白芷袖子一劃,把他旋出三尺:“晚安。”沈雍在她心裡不能說沒有份量,她還記得當初客棧裡的小乞丐,也承他認真喜歡的情,但也僅止於此了。什麼都不值當她放棄自己的理想。
一夜無夢,夏日天長,白芷醒的時候天已微明。白及在她旁邊的帳篷裡也已起身,白芷捏著支小銅錘走了過去:“長身體的時候,可以多睡一會兒。”白及羞澀地笑:“比以前睡得多多了。師父,這是什麼?”
白芷道:“試試。”
“要教我的嗎?”白及驚喜,“不過師父不是用劍的嗎?”
白芷輕笑一聲:“你想得美!拿著,給你練臂力的,今天開始,加碼。”他們從鑄劍莊訂了一筆訂單,除了護衛們的兵器之外,顧清羽訂了一柄短劍準備給白及,白芷則十八般兵器都搞了大中小號。
白及小有失望:“哦。”
“哦什麼哦?你才養了多久的身體?字又識了幾個?心肝脾肺腎,都不會寫,少衝、商陽在哪兒都不知道,能練什麼?江湖上的傻把式那麼多,不缺你一個。”
白及被一頓數落,心情好了起來,接過銅錘:“嘿嘿。”又悄悄地問:“師父,沈公子是不是……”
“什麼?”
白及提著銅錘低下了頭,聲音小小的:“我不太喜歡他。他像我們那兒財主家的少爺,高興的時候要我陪著玩兒,他玩兒高興了回家,我活兒沒乾挨打。財主家的少爺跟我說,要跟他爹講,買我回去給他當書僮,我就不用挨掌櫃的打了。我沒答應,答應了,不用挨掌櫃的打,該挨他的打了。”
白芷道:“以後不想誰玩兒就不用搭理他。”
白及仰臉問道:“真的?”
白芷道:“不裝可憐了?你二師伯說了什麼?算了,我還是去打他一頓吧。”
白及大為緊張:“不,不是他說的,我……我……”
白芷將他揪了起來與他平視:“什麼?”
白及低下了頭,小聲說:“師父,你跟沈少爺不一樣。跟師祖、師伯們也不一樣,不過你們有點像。可是跟沈少爺,不一樣,他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