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人家現在氣不起來了, ”樓鶴影恭敬地說,“昏過去了。”
白芷道:“那去看看吧,他的身子你們也都該知道了, 彆自己跟自己較勁就還能拖一拖, 總這麼氣著,他跟大家相處的時間就不剩幾天了。”
樓鶴影苦笑道:“道理都明白,可他老人家由不住。”壓低了聲音跟白芷講, 姚勉在顧鬱洲那兒碰了一回釘子, 生氣地回去了, 當時還沒事的。後來跟親閨女又說頂了,這才又氣倒的。
【怪不得呢,他從義莊回來好幾天, 今天才犯病。】白芷想笑, 又忍住了。顧鬱洲就一點顧忌也沒有, 評論都懶得評論,還是笑,笑得樓鶴影忒不自在。
白芷提起藥箱,對顧鬱洲說:“要不您就先甭去了?”
顧鬱洲還是笑,卻點了點頭, 白芷道:“我一會兒回來,咱們接著聊啊。”顧鬱洲依舊含笑點頭。
逍遙府的人住得並不遠,也是顧府在城裡的彆院。到了彆院,蘇晴正抱著胳膊在院子裡踱步,不遠處依舊是站著佩劍的朱寅。白芷進門先問:“怎麼回事?”
蘇晴有點煩躁地說:“還不是那些破事?天天念叨天天念叨, 我都快被他念傻了。”
白芷笑笑:“這是又睡著了?”
“被我氣暈了。”蘇晴有點自曝自棄。
白芷低聲道:“那您可要想好了, 他的日子不多了。本來在這個年紀――六十三了,好好的被氣一氣都可能出事。”
蘇晴道:“順他一時, 不曉得還要咱們做什麼讓他開心的事,事情做下了,以後幾十年都得膈應。”
“不順著,他帶著遺憾走了,你能不遺憾?”
蘇晴沉默了一下:“遺憾就遺憾吧。”
白芷額外給姚勉開了一劑安神藥:“這是為他好,醒了生氣暈,救醒再暈,不用兩三回就再也不用瞧大夫了。”
蘇晴讓樓鶴影去抓藥,自己與白芷到小廳裡去說話。問道:“他還有多久?”
白芷道:“他最近受的刺激有點大,我看也就這兩個月的事了。看脈相,他年輕時往自己身上使了不少東西,亂七八糟的,一般大夫下藥都不敢下。”
“如果安安靜靜的,夠撐到我帶他回去嗎?”
“咦?”
“難道要他死在這裡嗎?”蘇晴道,“你們家那位老爺子絕不是個會遷就彆人的人,再讓他去捋虎須,下回怕不要直接打死?本來以為,不能了結他的心願,讓他能多看你兩眼也是好的,臨終前把他關起來坐監一樣成什麼話?現在看來,還是帶回去吧。”
“白跑一趟呀。”
“也不白跑,就算在逍遙府我也住不安穩,這些人都帶著蠱呢。”
白芷道:“隻要不是太難的蠱蟲,我可以試試的。”
蘇晴道:“等等吧。”
白芷搖頭:“等您那兒辦完白事?他老人家一閉眼,中了蠱的人就得瘋,怎麼等?除非咱們在一塊兒。我看你還是甭走了。”蘇晴猶豫了一下:“我這是保他的命!”
白芷道:“你拿定主意就行。”姚勉人在岸上就能給逍遙府下蠱,現在就在身邊,白芷也擔心自家人的安全。蘇晴肯帶人走其實是最安全的,白芷不介意給一劑讓他昏迷著上西天。
留下藥,白芷提著藥箱又回了顧府,顧鬱洲正在翻看一本書。白芷放下藥箱,問道:“無聊不?”顧鬱洲道:“挺有趣的。是你教徒弟的時候了,沈雍還會來嗎?”
白芷道:“他來我就接著講,不來,隨他去。他跟小孩兒、紀仔他們不一樣,他還有退路。”顧鬱洲對沈雍並不看好,心道,他還不如你爹呢!
顧清羽一門心思想跑,至少還有個目標沈雍就完全看不出來這一點。
白芷知道顧鬱洲的想法,沈雍的這個毛病她也看出來了,否則就不會對沈雍說那些話。“沈家不找上門來,咱們還能趕人不成?”白芷笑嘻嘻地說,不經意地瞄了一眼顧鬱洲手上的書。
顧鬱洲將書丟給她:“想看就看,什麼樣子?”
白芷說:“萬一是什麼機密不合適我看呢?呃?”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背上又要冒汗了,“這不是……”西遊記嗎?肯定不是原文,還有點像是她講過的那個版本,顧鬱洲是怎麼得到的?
顧鬱洲瞥了她一眼,白芷就有點蔫。
“上課,上課。”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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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個課堂上隻有三個正式的學生,一個旁聽生,還有一個監工顧鬱洲。白芷在上麵坐著,旁邊是拿著看的顧鬱洲,正麵白及和紀家兄妹一字排開,沈雍就坐在斜後方,不遠不近。
小班教學的好處就是可以針對每個學生,先批講頭天的作業,紀子華年紀最大、學得最好,紀子楓的基礎比白及還要差一點,錯得最多,白芷給她圈出了不少錯彆字。紀子華小聲說:“以前我沒功夫管她,她就光照顧師父去了。”白芷道:“沒關係,咱們有的是時間。”
批完了作業,新的功課還沒開始,顧征匆匆趕了過來:“老爺子,師姐,沈家來人。呃,沈少主,您家裡的阮先生來了。”
顧鬱洲看了白芷一眼,那意思――沈家來人了,你趕不趕人都沒區彆了。
沈雍起身,道了一聲:“多謝。”顧征又加了一句:“他還帶了一個袁姑娘來。”沈雍的臉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他這回起意就是因為這件事,是真沒想到袁香君還能追過來。無論是不是她自己的主意,這裡頭都得有老太君的首肯。這麼一想,心裡無端就膩味了起來。
“我去看看,抱歉,打擾你們上課了。”
白芷道:“沒事兒,你忙,有什麼事兒要搭把手的就跟我大師兄講。”
“好。”
沈雍離去,顧鬱洲沒吭氣,依舊看他的。白芷敲敲桌麵:“回魂兒了!接著上課。”等課上完,沈雍也沒回來,顧征倒坐在了他的位子上,跟著聽了一節課。講了半個時辰,白芷就讓下課休息了。
顧征道:“師姐,你怎麼不去看看呀?”他有一種樸素的門當戶對的觀點,沈雍看著就是衝師姐來的,兩人也挺合適。倒不是白芷沒人要,而是配得上她的,也就沈家少主了。白芷道:“圍觀彆人家吵架?給人留點兒麵子吧。”
顧鬱洲道:“要是吵不起來呢?”
“嗯?為什麼呀?”
“一個不自己要什麼的人,拿什麼跟人起爭執?不過‘我就不要那樣’、‘我就要這樣’、‘彆管我’、‘我不聽’、‘讓我靜靜’、‘彆替我拿主意’然後裝死。”家裡守著一個逆子,顧鬱洲很有經驗。當年顧清羽親娘剛死,他也是這副熊樣,不過沒幾年,顧清羽就堅定了逃家的誌向,咳,這個就更糟心了。
顧征茫然地:“那怎麼辦呀?”
“不用你管。”顧鬱洲說。
顧征唯唯。
白芷心道,對您來說,沈家不太平當然好啦。這麼大的江湖,顧家想要全占了是不可能,北方是根基,但是如果南方弱勢,行動起來也方便。由著沈家內亂,對顧家的利益是最大。
白芷道:“不管就不管。不過我們北上可遇到麻煩了,南邊那位親家,我能打他嗎?”
“我說不能,你就會收手?”
“那
我就攢攢力氣再揍他一頓狠的。”
他們回程的時候被大伯母的娘家坑了一把,到此時,顧清羽與顧翊徵應該已經通完氣了,行動前怎麼也得問顧鬱洲一聲。顧鬱洲道:“他們可不簡單,人丁興旺,有野心也抱團,這一點比沈家強。”
“那缺點呢?”
“優點我還沒說完,”顧鬱洲豎起一根手指,“他們家高手不少,一個門派可以因為一個絕頂的高手而興,但同樣敗得也快。想要長長久久,要有持續不斷的中流砥柱,這個他們家有。與你對陣,他們當然隻有死,但是論鞏固基業,他們非常有用,死了一個當家人,還會有下一個,差彆也不會太大,絕不至於出現老鼠替了老虎的事情。”
顧鬱洲又伸出第二根指頭:“地利,他們家水戰可不比詹柏羽那個廢柴差。也因為更擅水戰,他們北上受阻,所以專心經營,根基還是很牢固的。”
“缺點?”
“困守一隅,隻能向南,容易與沈家撞上。”
白芷點點頭:“是塊硬骨頭,不能隻靠殺。收手,咱們先不殺了。”
顧鬱洲又看了她一眼,放到外人眼裡,就是顧鬱洲來了,沒幾天,這邊收手了,得是顧鬱洲的影響,畢竟是他的親家。顧鬱洲道:“你倒會算!”白芷道:“刀懸在頭上,比砍下來更叫人害怕。”
顧鬱洲道:“總玩這種把戲,你也玩不膩。”
“有用就行。我去跟二師兄,先停手。”
顧鬱洲滿意地繼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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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先給學生布了作業,再去找白微。
白微道:“喲,你還真坐得住。師父見阮淇與那位袁家小姐去了,你不去看看?”白芷道:“你不也沒去?說正經的……”兩人嘀嘀咕咕,白微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呀,要是咱們家這位寶貝不會咬人就好了。”
“這話討打。”
“行了,這事兒我去跟師父講,你準備好與那位少主話彆吧。阮淇到的時候,是我見的,他是奉老太君的命令,必要帶回沈雍的。這個沈雍,真是不痛快。”
“他就隻有這一個親人了,怎麼痛快?蘇府主那樣痛快一個人,不也被掐著脖子動彈不得嗎?”
白微現在對蘇晴的評價高了一些:“蘇府主自己不多事呀。說到她,江湖上可傳了許多關於咱們家的流言,不好聽的話可多了。”白芷道:“一個人怎麼可能讓所有的人都喜歡?打著這個主意,那就錯了。彆總想著討好所有人。”
“我是那樣的人嗎?你說,老爺子這回過來,為的什麼呀?本家那裡說,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一切如常。老爺子就說要散心,說完就走了,師伯倒是鬆了一口氣。”
白芷道:“猜不出來,要不直接問吧。”
“就怕也問不出來……”
兩人還在嘀咕,管家小跑著過來:“二少爺,呃?大小姐也在?南平侯世子來了!”
二白不約而同地問:“他來做什麼?”
“不知道,是三十裡外的驛站傳來的消息,他正往這裡趕。”
白微道:“為了沈雍?”
白芷道:“那去跟他說一聲吧。”
阮淇與袁香君到的時候,顧清羽親自接待的,沈雍也被請到了前廳,這會兒已經寒暄完,顧清羽忙自己的事去了,沈雍與阮、袁二人回到了他居的客所。
客院布置得很襯他的身份,阮淇也沒空挑剔,與他同來的不止是袁香君,還有一個沈覺,他們三個都是帶著任務來的。沈覺先說:“阿雍,你散心也散得差不多了吧?聽說你們江上遇險,老太君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
沈雍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阮淇誠實地說:“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沈雍看了他們一眼,沒吭氣。阮淇就知道他對袁香君不滿意,阮淇也覺得袁香君比起白芷,各方麵都差了那麼一點,但是袁香君有一條好――她現在就樂意嫁過來,還會很守本份。
這話又不能當著袁香君的麵說,阮淇道:“到了才聽說顧家老爺子也來了,讓我們梳洗一下拜見他老人家吧。袁小姐,這位老爺子等閒是見不到的。”
袁香君也想勸沈雍回家,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好。阮淇明明是應該傾向於她的,現在說的話倒像是在逐客。袁香君咽下滿腹苦水,點點頭:“好。我就在隔壁。”
她心裡是一點底也沒有,沈老太君雖然露出來更看中她的意思,但沈雍追著顧小姐跑了,添上一個顧鬱洲,未來全是未知。
她的舅舅還死在白芷手上,她娘知道之後當時就厥了過去。報仇嗎?不敢,也動不了手。常豐智跟沈清混在了一起,沈清是老太君現在最提防的人。她一點意思也不能露出來。心裡對這個舅舅也是埋怨的――你怎麼能跟沈雍的敵人勾結呢?
沈雍冷漠地看著她的背影,阮淇道:“她也不容易。”
沈雍坐榻上一坐,坐姿端正,雙手扶著膝蓋,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沈覺歎息一聲:“你要是看不中她,咱們可以再商議嘛,你一聲不吭地走了,算什麼?虧得沈清現在躲羞沒鬨騰,否則你不在家,不是放任他胡作非為嗎?”
【我要在家,你們會跟我‘商議’?】沈雍心裡哼哼。阮淇道:“老太君也有她的考量,老人家與年輕人想不到一起是很常見的,何必賭氣?人生中的許多事情,都不是靠賭氣能解決的。”
沈雍還是不說話,他腦子裡有點亂,不期然想起來白芷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