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鬱洲不愛有人打擾, 最愛與他唱反調的顧清羽都不在這件事情上惹他,除了必要的客人,顧府一般不讓人進門。
一種人除外――白芷的病人。
白芷看病一般有三種情況, 一是去藥鋪, 二是出門撿,三是誰有膽子上門她也不拒絕。柳嘉雨就屬於第三種情況。進門之前柳嘉雨心中惴惴,很擔心被趕出來, 畢竟柳老英雄在世的時候不厚道了一把, 利用顧清羽沒利用成。至於自己風塵仆仆不夠光鮮、拖了輛簡陋的馬車這樣表麵上可能會被歧視的事情, 她已經顧不得了。
不料到了顧府門前,家丁伸手攔住她:“不可擅入。”柳嘉雨解釋了:“還請通融,這裡有個病人, 隻有顧小姐能救了。”家丁讓她稍等, 進去通報, 不一會兒陸英就帶了兩個人抬了副擔架來。
看見陸英,柳嘉雨小小鬆了一口氣,整個顧家就數這位最厚道。是個好的開端,她給自己打氣。很有禮貌地說了自己的難處,又說:“是不該來麻煩顧小姐, 可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隻要治好我師兄,隻要我們有的,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陸英道:“先不說這樣的話。來人,奉茶。柳姑娘先坐,我去請師妹來。”
柳嘉雨根本坐不住, 陸英離開的這段時間, 她已往她大師兄的臉上看了一百多眼了。大師兄臉色青綠,眼睛已經看不清了, 柳嘉雨急得直搓手指頭。
等人的時候,時間走得尤其的慢。白芷趕到前廳,柳嘉雨覺得自己仿佛已經熬了一整天。柳嘉雨快走幾步:“顧小姐!”白芷眼睛在她身上掃了一下,將目光移到了擔架上:“怎麼回事?”一邊說一邊湊近了瞧。
擔架上的人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白芷先封了他幾處大穴,一邊診脈一邊聽柳嘉雨訴說。柳嘉雨一路不知道跟多少大夫說過她大師兄的病情,大夫們問的要點都還記得,見白芷沒有拒絕醫治,急忙把要點都講了。什麼時候中的毒,當時的反應是什麼,吃過什麼藥……
白芷道:“這些大夫也不能算是無知,隻是……”
柳嘉雨心頭一緊:“難道……”
“抬進去吧,”白芷說,“還好,我現在有新的辦法了。你也跟過來吧。”
柳嘉雨心急如焚,忽略了不少事,白芷卻是冷靜的,看這兩人的樣子就知道他們過得不好,柳嘉雨身上還有傷,也得包紮一下,順手就把她給帶到了自己的院子裡。
初次見麵的時候,柳嘉雨還傷感一下兩家有天壤之彆,此時麵對顧府的奢華陳設卻是半點感覺也無,她甚至忘了自己的傷,隻想讓大師兄快點好起來。白芷已經不記得這位病人是誰了,統共見了一麵,這人的臉現在還跟個老菠菜葉似的,順口問了一句:“他是你哪個師兄?”
柳嘉雨鼻頭一酸:“大師兄,我旁的師兄已經都遭了毒手了。”
她這麼一說白芷就知道了,柳嘉雨的大師兄,其實算是柳家養子,也跟著姓個柳,叫柳遙。他師父沒兒子,這大徒弟養來也就是繼承衣缽的。
白芷把人帶到院中的客房裡放下,揚聲道:“小孩兒,過來。”
白及飛快地出現,白芷邊給他們都扔了口罩、白罩衣,邊對白及說:“我說,你寫。”白及頓了一頓,拿起了病曆卡。之前跟著白芷行走江湖,尤其是在安州停留,做病曆卡他是經常見到白芷做的,那時候他識字不多,隻是觀摩,現在白芷讓他記錄了。白及有點慌:“師、師父,我字不好,寫得慢。”
白芷道:“會寫字就行了,需要你記錄的都不很複雜,記不住我再多說兩遍。記吧。”
白芷報出柳遙的姓名、年齡、性彆等等,白及手上不停,鼻尖也沁出汗來。好容易寫完了,自己低頭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他本來字跡還算工整,一緊張竟寫得有些糊,紙上出現了好幾個墨團。
白芷道:“不滿意就謄抄一遍去。”
白及見師父沒有生氣,抹了一把汗,到小桌邊小心地抄了一遍,抄完還覺得不滿意。一旁紀子華小聲說:“可以了。”一邊朝白芷呶呶嘴。他們兄妹心向白及,是盼著白及好好的。
白及將病曆卡遞給白芷:“師父……”
“唔,填上今天的日期、現在的時辰,你,簽個名上去。”
“我簽名?”
“你記的,你不簽難道要我簽?”
白及用力寫了自己的名字,字又有點洇開了,白芷捏過筆,順手在他的名字後麵畫上了自己的名字:“好了,下麵你要好好看。”白及問道:“是、是我教我診脈嗎?”
“你想得美哦,哪有上手就拿這個來試徒弟的?你且跟我看上千八百的病人,再來染指吧!我治,你看!拿好筆,把我接下來做的事都記下來。明天開始,你去看我以往記的病曆,先看編號甲字起頭的。”
“是!”白及心情無端好了起來。先潦草地記下了白芷給柳遙放了少許血進碟子裡,接著是取了一隻小匣子,拿出一隻白色像蚯蚓一樣的蟲子來,蟲子一落入碟子就附在汙血上,漸漸變了顏色。看了一陣,白芷又取了一隻蟲子,放在柳遙的傷口上,數了三十下,將蟲子取了下來,另放到一隻碟子裡。
又停了一陣,見人和蟲子都沒事,白芷命人把柳遙扒得渾身上下隻剩一條內褲,在他身上開了幾十條口子,將一些蟲子放了上去。
隨著蟲子的顏色由白變成淺青紫色,柳遙臉上的青綠也消退了不少。柳嘉雨心頭一喜,叫了一聲:“大師兄!”柳遙並沒有動。白芷道:“且得等著呢,他這毒入得深又耽誤了。好在性命無憂。記好了嗎?”
柳嘉雨要答話,白及已經說了:“記、記下了,我這就謄抄!”到了這個時候,柳嘉雨才有功夫打量白及,這孩子總讓人覺得怪怪的。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白及是有殘疾的,顧小姐的徒弟居然是個殘疾的孩子?不過看這個孩子的樣子,倒是挺開心的。
柳嘉雨已不是當初的嬌嬌女了,知道有些話是寧可爛在心裡也不能講的,開口就是道謝:“多謝顧小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白芷擺擺手:“快過年了,家裡事多,恐怕騰不出什麼人手來照顧他,你一個人能行嗎?”柳嘉雨道:“可以的可以的。”白芷道:“也甭挪動了,人就先放在這裡吧,你……唔,子楓啊,柳姑娘先跟你擠一擠,好不好?”
紀子楓道:“好!我帶柳姑娘先去喝口茶吧?嗓子都啞了。這兒先讓我哥守著,行不行?”
白芷含笑點頭。紀子楓把柳嘉雨帶到自己房間,先倒茶,接著把人帶到浴房去:“您這傷也得重裹一下,順便就洗個澡吧,咱們家的浴房可方便了呢。我去給您找衣裳,新裁的,我還沒上過身兒,您彆嫌棄。”
等柳嘉雨洗完了澡擦著頭發出來,紀子楓把藥箱也準備好了,白芷正在指點白及修改病曆:“喏,文采不用好,但是要準確,要點也要記下。這兒,這個血的味道略腥,你就沒記。”白及又修改了一遍,抄完了白芷也簽了名,把舊紙張燒了,又給病曆卡寫上編號,是“丁”字起頭,這一張病曆卡就算完成了。
柳嘉雨的傷口頗深,結痂處又有些化膿的跡象,洗完之後傷口還有點泡水。白芷一邊清理一邊說:“倒是不難處理,不過要留疤痕了。”柳嘉雨苦笑道:“能活下來就不錯了,管它留疤不留疤呢。”白芷一笑,這位柳姑娘與之前是真的不一樣了。
“怎麼傷的?”
“挨了一斧頭。”
“豁,真夠厲害的,”白芷不經意地說,“對方吃虧了嗎?”
柳嘉雨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算不算吃虧,我們殺傷了他們幾個人,可我家算是沒了。”
“是什麼人?”
“開山斧宗勁雷。當年他劫鏢的時候被先父遇到,在先父手裡吃了虧,這回糾結了幾個江湖敗類。我們沒能守住家業,真是慚愧。”
白芷給她的傷口打了個蝴蝶結:“不要再沾水,兩天後我來換藥。你這個傷,早些發現最好縫個針,現在隻能這樣處理了。”柳嘉雨笑笑:“顧小姐,多謝。”白芷擺擺手:“好好休息吧。”
一股飯菜的香味飄了過來,柳嘉雨腹中作響,不由臉上一紅。紀子楓提著食盒過來:“吃飽了才能睡得香。”
~~~~~~~~~~~~~~
柳嘉雨來了,顧清羽不覺有異,白微著實緊張了兩天,生怕再生枝節。這回倒不是怕小姑娘腦子不清楚還懷著春,是擔心這姑娘萬一有什麼不恰當的地方,老爺子弄死她都不用親自出手。
看了兩天,白微才小聲對白芷說:“可以放心啦,這姑娘是個明白人。你呢?沒發現她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吧?”
白芷道:“你行行好吧,人家家破人亡的,你還這麼懷疑她。”白微道:“你不知道,人越是這樣的時候就越容易想抓住點什麼。尤其是姑娘家,無依無靠的,找個靠山不是很正常的嗎?也不是她對自己親人的死無動於衷沒良心,就是害怕了。這才是最讓人為難的地方。”
白芷道:“哎喲,你怎麼變得這麼好心了?”全家上下加起來,就白微跟她兩個黑心肝,白微現在同情柳嘉雨了?白微橫了她一眼:“我什麼時候都很好!”
白芷道:“瞎說!當初你還拿我當賊防呢!我看你是吃得太飽,終於有功夫做好人了。我跟小孩兒說‘對彆人品頭論足的時候,要記得並不是每個人都擁有你所具備的優越條件’,你知道小孩兒怎麼回答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