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鬱洲有了新玩具, 下麵三腳貓的比武愈發不入他的滿眼,隻留了個餘光給操場。在商陸頭頂冒出蒸氣的時候讓顧弦音和顧絲語替了他的位子而已。
最終,二十來個人裡撐到最後的隻有五個, 其他的人都被客客氣氣地拒絕了。
顧鬱洲道:“就這樣吧。也不必就隻收那幾個人, 如果有合適的,多收幾個也無妨。不以規矩不成方圓,也不能膠柱鼓瑟。”
白芷乖乖地答道:“是。”
顧鬱洲把望遠鏡往袖子裡一塞, 沒事人般地走下了鐘樓。
白芷心道:【這下虧了, 白送了一個出去, 還惹他一套數落。】
柳嘉雨此時才敢湊上來說話:“大小姐,這些護院給慈幼局用的嗎?”白芷道:“彆叫什麼大小姐啦,叫我白芷得了。”柳嘉雨道:“那可不行, 叫彆人聽見了會小瞧你的。再說了, 你不是姓顧了嗎?還是要講究一些的。”
白芷道:“好吧, 以後再改口也行。這些人先不能給你,我得留一留他們再看一看人品,要是有兩三個姑娘家給你做伴就好了。”柳嘉雨道:“正月還沒過完,會有的。”
白芷道:“正月沒過完,就要先忙起來啦。”
柳嘉雨奇道:“還有什麼事嗎?正月開慈幼局?不好吧?不得選個好日子嗎?再說了, 匠人們也得再過幾天才開工。還有這裡,也有些細活沒做完。慈幼局至少得添兩個廚娘吧?洗衣服的雜工也得有兩個。我看這兒比那兒還大,人手隻有更多。你又不想用府裡人手的樣子……”
白芷道:“不是先開慈幼局,這幾個人先跟柳大哥熟悉一下。你得跟小紀一起,跟我學些包紮的手藝啦。李庭亨那兒殺完了, 不定有什麼樣的後果。江湖上會有人來求醫的, 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需要幫手。”
柳嘉雨道:“指點醫術嗎?這……人有門技藝, 都要藏著點兒的。何況家裡好些小學生,學得快的。你心也太大了。”
白芷道:“我恨不得所有人都能明白我懂的東西!”
柳嘉雨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沒回過神兒來。無關乎白芷打算把技藝傳授給人,而是白芷的語氣,真是太悲傷了。
這種情緒一閃而過,快到柳嘉雨幾乎要以為這是一種錯覺,白芷又活潑了起來:“走吧!時候不等人!”
~~~~~~~~~~~
入鄉隨俗,慈幼局開張也得選個好點的日子放串鞭炮,好日子拖到了二月裡,柳嘉雨又跟紀子楓一起,在白芷那兒學了點簡單的醫術。說是醫術,白芷卻教得並不保留,連著白及一起都跟著學。
正月是學裡放假的日子,但是姓顧的小學生們全都到齊了。柳嘉雨不由咋舌:【怪不得顧家在武林裡是這般的勢力,連這麼小的孩子都這麼的努力。】
小學生們是經過精挑細選來的,本身性格就有些好強,天資也好。白芷教的東西又新鮮,正合他們的胃口,所以才能毫無怨言地放棄掉正月的假期,隻想多見識點新鮮的東西。柳嘉雨越學越心驚,沒過三天,就悄悄地與同屋的紀子楓說:“顧家也太厲害了吧?這樣小的孩子都這麼的聰明。”
紀子楓愁苦地道:“這還不是最難的。難的是咱們大小姐總覺得咱們也應該跟他們一樣,多學些東西。你等著看吧,以後還得跟著學呢。難怪人家興旺。”
這話要讓白芷聽到的,一準不樂意,還得說她。不過此時白芷卻沒有功夫聽她們這些私房話――又有求醫的來了。
從功利的角度來講,求醫之後“報恩”更符合白芷的利益,生病、中毒、受傷,更方便從這些症狀裡反推出來曆,遠比自動送上門來的更容易知根知底。但是眼前這個病人卻有些棘手。
這是仰鬆泉之後第二個上門來的人,是個年輕的女孩子,白芷心裡是希望有些女孩的。原因並不全是“平衡性彆比例”,而是她本心裡就想多給女孩子些機會。
女孩子本身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她帶來的一個小男孩兒。女孩子自稱“馮媛媛”,白芷因為張媛媛的關係聽到叫媛媛的女孩子就有一點親切感。馮媛媛帶來的小男孩兒約摸十歲的樣子,馮媛媛叫他“學禮”。
哪怕不是個醫生,看到馮學禮都知道他的眼睛有毛病。馮學禮的眼睛黑白分明,但是他的儀態卻透出眼睛有問題,他的脖頸前傾,麵部表情也略顯呆滯,不是瞎子也差不離了。
兩人都著粗布衣服,馮學禮的模樣卻比馮媛媛精致得多,五官深邃,很點異域風情,仿佛是少爺和丫環的區彆。白芷不動聲色地問:“你要我治好他?”
馮媛媛頓了頓,道:“不敢,隻要給個容身的地方,小女子願效犬馬之勞。”
白芷道:“犬馬我都有,還都是名貴的品種,犯不著拿人當畜牲使。不過你得給跟我說實話,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來曆?”包打聽在對江湖中下層的消息上堪稱廢物,白芷隻好親自來問。
馮媛媛道:“我師父早死,自家功夫學得並不精通,隻想給姐弟倆謀個安身的地方。再沒有比大小姐這兒更安全的了。”顧學禮幼稚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咳嗽了一聲。白芷注意到了這孩子比他姐姐更聰明一些。白芷道:“身上沒有血債吧?”馮媛媛道:“怎麼會有?我師父是染了瘟疫病死的。”
白芷隨意一揮手,茶盞的蓋子飛向馮媛媛,馮媛媛一個鐵板橋,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隻差一寸,她的臉就要被茶蓋打成塊碎玻璃了。白芷點點頭:“好,你留下來。”繼而看馮學禮的眼睛。
馮媛媛低聲道:“他太用功了,眼睛本來還好,可是夜裡燈光不好,就……”
那這玩兒就不好治。白芷道:“現在還這麼用眼麼?”馮媛媛苦笑:“如今哪裡還敢讓他再看書?”白芷沒說治,也沒說不治,先讓柳嘉雨把他們倆安頓下來:“明天再來吧。”
此時已臨近燈節,顧府上下正忙著掛燈。柳嘉雨便把馮媛媛姐弟倆帶到慈幼局去,給了兩人一間屋子暫時住下。安頓下來之後,才認真去研究馮學禮的眼睛。這孩子眼睛不是先天的毛病,得是後天用眼過度,視力加以矯正之後可以變成個近視眼而不是個半瞎。
白芷聽馮媛媛說:“白天還好,晚上看書燈油也不夠,就點鬆枝,眼睛都熏壞了。這些日子我沒能叫他讀書,好像能好了一點?”口氣裡有些猶豫。
白芷忽然問道:“讀的什麼?”
馮學禮道:“才讀了《五經》。”
白芷拎出個箱子,拿出隻鏡片來:“試試這個。”打算先給他配副鏡片。馮學禮遲疑地伸出手,取了鏡片在眼前放著,臉上表情也生動了起來。這些鏡片有凸鏡也有凹鏡,是做望遠鏡的副產品,有些焦距也不大準。
不多時,測了個差不多的度數的,白芷把鏡片收了,馮學禮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白芷叫來紀子華:“紀仔,做個框子來。”她打算給馮學禮配個眼鏡戴戴。然後才問馮學禮:“讀《五經》做什麼?”馮媛媛代答:“本想考個功名的,可現在……”
她眼中還有些企盼之色,白芷搖搖頭:“當我是神仙呐?也就這樣啦,想留你就留下來,不留,我也送你一份盤纏。”馮學禮又咳嗽了一聲,白芷不客氣地問道:“你是他姐姐還是他奴才?”馮媛媛臉上一紅,想說什麼,馮學禮再咳嗽一聲。
柳嘉雨生氣了:“擺架子擺到這裡來了嗎?有什麼話不能講明白了?遮遮掩掩做什麼?”她是過來人,知道顧家哪怕是最不好相處的老爺子,也沒這麼小家子氣。再看馮學禮小小年紀就這麼彎來繞去,實在是彆扭。
馮學禮有點茫然,也有點生氣,他一直不說話,此時更抿緊了嘴唇。馮媛媛更明白一些,急忙解釋:“是我們遇到了些事情,他驚著了,不得不小心些,他是擔心我。我們……”
白芷笑道:“罷了,你,我留下了,你的家人,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也不管。有件事情你要記牢了――眼鏡我給他配出來,能矯正視力,可他要是再這麼作下去,瞎了是沒人管的。想讀書呢,我這裡也有幾個學生,要旁聽就來。不過這裡不教什麼孝子賢孫的學問,也不教作威作福的惡心勁兒。聽得下去就聽,聽不下去自己尋個先生也行,這個我是不管的。”
馮媛媛有些尷尬,還是認了:“噯。”
柳嘉雨心中不滿,還是將兩人帶去了房裡。回來跟白芷說:“這個孩子真不像話!那是他姐姐,怎麼跟個奴才似的?”江湖中講究個長幼有序,這孩子不講禮貌,柳嘉雨就不樂意。白芷道:“焉知不是主仆?”
“哎?”
柳家仆人不多,沒有十分分明的等級界限,顧家就不一樣了,土皇帝一個,講究這個比朝廷也差不太多,白芷閉著眼睛都能聞到味兒來。慢慢地說:“怕不是哪家出了事兒逃出來的。”柳嘉雨拍著胸脯說:“放心!我親自看著他們!”
馮媛媛的功夫在姑娘裡不算差,她柳嘉雨也不是軟腳蝦!
孰料直到正月十五,紀子華照著白芷畫的樣子把眼鏡框做出來,鑲了鏡片進去,馮家姐弟還是老老實實的沒動靜。柳嘉雨日常看著,馮媛媛就是習武,馮學禮眼睛看不了書,就閉目養神,口中念念有詞地背書,沒一點異常。
直到眼鏡回到鼻梁上,他的表情才生動了起來:“這是什麼?”
一副夾鼻眼鏡而已。
他比常人深些的五官配上夾眼鏡還真有個味道,白芷道:“還行。視力需要休息才能恢複,彆仗著年紀小就胡來。”
馮學禮這會兒倒乖了,起身長長一揖:“多謝姑娘。”口氣跟個小大人似的。不過他也不主動過來聽話,隻在自己房裡看點書,也不跟著馮媛媛練武。柳嘉雨看著他們姐弟倆,還真有點主仆的意思。
待要仔細觀察,白芷又叫她過去幫忙――更多的傷者來了。
~~~~~~~~~~~
人是被李庭亨給帶來的。
顧鬱洲的判斷沒有任何的失誤。此番李庭亨振臂一呼,帶著人去找天定盟的晦氣,給了天定盟以沉重的打擊,把天定盟的頭把、三把交椅擊殺了,還解救了些落難的可憐女子。與此同時,己方損失也不小。
李庭亨與顧清羽曾有些交情,卻因顧清羽依舊帶點公子哥的作派而由親密變成客氣。他自己可以與顧清羽道不同不相為謀,卻不能為了自己的麵子置受傷的江湖同道於不顧,帶是帶著人來求醫了。
這次傷亡頗大,輕傷的自己收拾收拾一路走過來,體質好的已有痊愈的跡象,重傷就不不是靠硬扛能夠扛得來的了。天定盟什麼人都收、什麼人都有,傷得也是千奇百怪,已非尋常大夫能夠醫治。
李庭亨雖是個不愛理會規矩的人,卻並非不通人情。在城外就先讓江湖同道歇息,自己孤身拜訪顧府。顧清羽還是很尊敬他,親自出來迎接。李庭亨並不拿喬,坦誠地向顧清羽講明了情況,並且保證:“無論醫治得如何,我都欠府上姑娘一個人情。”
顧清羽道:“義之所在,還講什麼欠人情呢?隻怕受傷的太多,她隻有一個人,耽誤了醫治。”李庭亨道:“那就是天意了,如何能怪得了人?”
顧清羽便允諾將人帶暫時安置。李庭亨最後跳躍了一下,才說:“還有一件事,如果不能辦,倒也不必強求。”顧清羽問是什麼事,李庭亨道:“我們此去,一是為江湖正義,二是為王大俠他們報仇,三也是為受害的人討個公道,那家裡男人已被殺害,還有幾個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