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士行?”
“是, ”親兵低聲說,“是拿了調令來的。”
心腹往前湊了半步,小聲說:“這個白士行是這兩年才出現的後起之秀, 很是活躍。這人看起來四不靠, 其實麼……”
林駿點點頭:“我知道。”
一個毫無根基的人,想升遷得這麼快,再有本事他也得上頭有人, 要麼是誰的暗樁, 要麼就是暗中投效了誰。林駿猜測, 白士行至少是得到新太尉的青眼了。而新太尉是皇帝眼裡的“純臣”,當然,這個說法林駿首先就不信。
白士行從行伍起家, 近來沒有什麼大的與敵國的衝突, 白士行所參與的也隻有兩次小規模的馳援, 戰爭的規模和烈度都不大。但是不得不說他乾得十分漂亮,因此入了新太尉的法眼,調到了京城之後升遷快得像背後綁了個躥天猴。從小卒升到校尉,花了不到兩年,校尉升做雜號將軍, 也就一年的功夫。
心腹低聲問道:“他……他會不會是……”太尉派來的眼線?
林駿搖搖頭:“是又如何?”如果是個人才,太尉能許給他的前程自己照樣能給。能拉攏就好,不能拉攏……這世上多的是中途夭折的天才,又或者頹廢下去的青年才俊。
“請他進來吧,先勘核文書。”
“那小人去迎他。”
心腹打著腹稿, 遠遠看到一個人影的時候, 就帶上了笑,笑容既不深也不淺, 既不顯輕浮諂媚,也不顯得目中無人。再走近幾步,這笑就凝固在了臉上,腳步也快了幾步,幾乎要跑了起來。疾走到了跟前,速度又放得極慢,嘴巴張了張,沒發出聲來。
沈雍一挑眉,這心腹猛然醒過神來,重新掛起了笑容:“是白將軍嗎?請隨我來勘核文書。”與沈雍一對眼,他就知道,這就是世子的親表弟!
【這是怎麼回事啊?】心腹在心裡呐喊!
匆匆把沈雍帶到了文書那裡,自己倒退著出來,一路小跑去見林駿:“世子爺!”
自打外放之後,部下大半叫他將軍了,重撿起這個稱呼就有點意思了,林駿問道:“怎麼了?”
“嚇的吧。”帳外一個聲音代心腹回答,說得沒頭沒腦的,卻解了林駿的疑惑。林駿猛地站了起來,大步走到帳邊:“你?!!!”
“白士行拜見將軍。”
“!!!”林駿瞪大的眼睛透出了怒氣,抿抿唇,“進來!你們都出去!”
表兄弟倆關起門來就沒有那麼客氣了,林駿道:“你又在搞什麼鬼?不知所謂!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擔心你?!外祖父那麼想你,大家都在瞞著他,說你祖母病了,你要侍疾。一旦揭穿,外祖父這麼大的年紀,如何能不擔心?還有,你知不知道你家裡現在亂成什麼樣子了?”
“就是知道我才回來的。”
“你回來能乾什麼?你要投軍、要出仕,我們都可以給你安排。你還小嗎?還覺得自己是十二歲?獨個兒出來混顯能耐?升這麼快,你對誰歃血效忠了?軍中靠本事不假,沒喝死你就能升遷?你是什麼身份?紮進泥潭裡再往上爬,怎麼著?爬上來了就顯得你有本事了?你是打算從此改名換姓,祖宗也不要了?”
林駿的怨氣可大了!
“還不至於。”
“不至於?”林駿氣得要命,這姓氏、家族怎麼能夠隨便丟?“等等,為什麼姓白?”
沈雍一笑。
林駿捧住了腦袋:“你幾歲了?你到底要乾什麼?十二歲的時候,我們可以由著你胡鬨,可以為你收拾爛攤子。十年過去了,你該擔起自己的責任了。你祖母已經病了,還要支撐這個局麵,你知道她有多麼難嗎?逃避不能解決問題的。”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你回來有什麼用啊?你有什麼辦法?沈清算是完了,可剩下的人絕不會服你!”
“哦?”
林駿歎了口氣,白士行是自己的親表弟,本身就省了許多事,公事上的試探拉攏可以免了,他也能騰出空來與沈雍討論一下沈家的事情:“坐。”
“看你的樣子,跟發生什麼大事了似的。”
“當然是大事,”林駿把所有自己知道的,原原本本講給了沈雍聽,“顧炯已經到了,先去見他妹妹,接下來就要去沈家交涉。幸虧顧家自己也有許多事,否則沈家現在早被打個半死了!可這樣也不好,兩家互相消耗,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有顧蓉,她是一個天大的變數。”
“我辦完交割就去見她。”
林駿敲著茶幾:“我說的你沒聽到嗎?她不是你能惹的!你那腦子,好,不笨,聰明,可你們差著路數。”
“那也不能不打交道。”
“你不該先回家嗎?鬨了這麼久,你也顯出本事來了,老太君會重新考慮你的婚事的。”
“回去又要生氣,我還是先見一見她,才能有主意。”
完了,這孩子越來越不好弄了,林駿道:“好,去就去,順便討個主意,老太君春秋已高,一旦有個萬一,你怎麼丁憂?太尉那裡怎麼交待?”
沈雍微笑:“這件事何必用她?不是還有表哥嗎?您安排。”
“我安排你去死啊!”
沈雍打了個響指:“就這麼定了,詐死!我走了。”
“你給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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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風拂麵,沈雍縱馬在熟悉的環境裡,再沒有昔日的壓抑之感。他沒繼續留下來聽林駿念叨,回來之前他已做好了準備,要把家族的事情給解決了。在那之前,他確實得見白芷一麵,顧家的態度是顧家的,白芷的主意是白芷的。
林駿有句話是說對了,白芷本人就是個天大的變數,如果她願意,必能在江湖掀起巨浪。她南下了,沈家是逃不脫與她打交道的命運的。
白芷的去向很好打聽,兩百來裡地,輕騎驛道兩天即達。開始是大路,最後幾十裡是一條岔道,並非官道,岔路口居然有一個茶棚。沈雍下馬,向賣茶的女人要了杯清水,順便打聽:“大嫂,前邊……”
“前邊沿著這條路就是春溪鎮了!”女人麻利地洗杯子、倒水,“看您的樣子,也是個少俠吧?我見得多啦,他們都往那兒走!那兒可熱鬨了,連帶著我也有了生計,挺好的。”
女人很健談,看他長得好看,尤其照顧他:“你是有什麼親人也打賭輸了去住了嗎?他們都挺好的,不用擔心。好些跟你一般年紀的少俠,也都去了,都沒什麼事兒,他們有些人也住下了。你要住下呀,可得趁早,不然好地方都叫人占了,你沒地方蓋屋子啦。我看你這打扮,也不缺錢,趕緊買些磚瓦木料,雇上幾個工,再晚,那起子沒見過世麵的又要漲你的價了……”
沈雍慢慢喝著水,聽女人叨叨,趁她換氣的功夫問道:“大嫂以前是做什麼的?”
“悖土裡刨食,我家在八十裡外,前陣子……”
她是個寡婦,白芷等人打她門前經過的時候,她把行李一扛、門一鎖就跟著白芷走了。白芷到了地方,先不上山,而是在山下一條小河不遠的平坦地方先駐紮下來――往山上營建難度比在平地大,需要在下麵先建個營地。一則屯積建材、工人,二也是安排這些俠士。
她帶來的許多建材,先用在山下建鎮上了。地形她已經看過了,房屋怎麼鋪開,大致也有了點數。山下現在就是一個大工地,寡婦心裡算了一下,在工地上乾活她掙不了幾個錢,跑這兒來開個茶棚性價比更高。這一路總有俠士過來,這麼些個人要吃要喝要用,過往商客也得有,往來做活計的人也得經過這個路口。
沈雍將茶碗放到了桌子上,摸出塊碎銀子:“多謝。”
“哎,用不著這麼多。”
“不用找了。”
女人一笑,這就是她開茶棚的另一個原因了――路過的俠士出手大方。“那就祝您一家團聚。”
他們說話的時候,又有兩三撥人或進或出,嘴裡都說著春溪鎮的事。什麼“顧五爺也來了。”、“前幾天顧家那位少主剛走。”以及“聽說那位又要收徒了?”、“不錯,真是天大的造化,聽說,是什麼人一氣送去做仆人的……”
沈雍聽在耳朵裡,有一點點不是滋味:【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能被留下來!】
駿馬再次奔跑起來,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處大工地。到處都是打的樁子,周圍是些帳篷,房子都還沒有頂,工地上人來人往,也有江湖人自己動手瞎蓋,也有一些看起來就是做粗活的普通人,他們的動作倒是很麻利。
一個青衣小帽的清秀青年迎了上來:“這位少俠,不知有何貴乾?是尋人?求醫?問藥?還是……”
“聽說這裡人多,看看,”沈雍隨口說著,“那邊,他們聚在一起是要做什麼?”
“哦,我們大小姐又要收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