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困三月七日(1 / 2)

三月七日,晴,清晨六點零分零秒,禾川市廣陵大酒店。

唐秋悅驀地睜開雙眼,起身,豐滿嫩白的雙腳赤著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如同過去無數個日子一般,她準時起床、洗漱,換上才買不久的最貴最好看的一身長袖連衣裙,站在全身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女子二十多歲,一雙亮如燦星的眸子裡沉澱著通曉世事的淡然和透徹。然而與她這雙格外亮眼的眸子不匹配的卻是她那足有一百六十五斤的身材。白嫩的肉分散在這一米六五高的骨架上,足足比一般人大了一圈,這還是在她一身黑色顯瘦連衣裙的襯托下。

“生日快樂。”唐秋悅扯了扯嘴角,帶起一絲不算微笑的弧度,鏡中人也回應著她,與她那雙淡然眼睛不同的是,因為肥胖,她的“笑”顯得憨厚,就如同每一個胖妹子那般,仿佛先天帶了樂觀的基因。

六點二十五分,唐秋悅坐在酒店三樓的自助餐廳,慢悠悠地吃著種類繁多味道不錯的中西合璧自助早餐,煎蛋,燒麥,蝦餃,玉米蟹肉粥,煙熏三文魚等擺了一桌。

不愧是五星級酒店,即便她吃了無數次,依然沒吃厭。

昨天——確切來說,是對除唐秋悅之外的人來說的昨天——她跟經理請假一天,下班後就來了這裡。已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唐秋悅隻隱約記得,三月六日之前的那些日子,她被頂頭上司針對,心情特彆不好,又趕上生日,本想請假一天回老家見見父母,可偏巧遠房親戚一對夫妻出了車禍雙雙遇難,正好是七號的葬禮,她父母得去參加,她過生日卻去參加一對從未見過麵的夫妻的葬禮,不大合適,便打消了回去的念頭,轉而花了快一個月的工資,定了兩晚廣陵大酒店的客房。

在進入這跳不出去的時間循環,度過無數個三月七日之後,唐秋悅不得不慶幸當初自己衝動奢侈的消費決定,不然她哪能日日享受五星級酒店的服務?既然無論如何她都沒法回歸正確的時間線,能被困在個幸福的時間段總歸是好的。

七點,唐秋悅已來到距離酒店不遠的小公園,看了一陣早起鍛煉的眼熟的爺爺奶奶們,吹了一陣風,便邁步走向星星琴行。不早不晚,她到琴行門口時琴行剛開門,她花錢租了間琴室,安靜坐下後便彈起了鋼琴,一會兒是古典曲目,一會兒是現代曲目,想到什麼彈什麼,很是享受愜意。

她的鋼琴還是在這間兼顧培訓的琴行學的,隻不過這裡的老師們“目前”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十點,唐秋悅離開琴行。

路上她突然停下腳步,從包裡翻出手機,恰好有電話接入,屏幕上赫然寫著錢賀二字,她卻看也不看便熟練地在電話鈴聲都沒響起前就掛了電話,並順手將這個號碼拉入黑名單。

錢賀就是之前針對她,讓她在三月六日之前相當消沉抑鬱的那個頂頭上司,她已忘記那人的模樣,聲音倒依然熟悉。過去的無數個三月七日,接不接這個電話隻看她的心情,而今天她心情好,便不想聽到錢賀那尖銳刺耳的聲音。

十點十五分,唐秋悅來到距離酒店不過兩百米的達安大廈,躲過保安來到天台。

從樓頂望下去,下方的一切都顯得很渺小,頭頂的藍天白雲仿佛都近了些。

唐秋悅沒欣賞多久,身後不遠處便有聲音傳來。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塵,轉過頭來。

那是一個大概四十歲出頭的男人,穿著一身精心裁剪的西裝,有著中年男子典型的肚腩和微禿的腦袋,憔悴的麵容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往日多是躊躇滿誌的臉上此刻卻隻剩恍惚和絕望。

在唐秋悅看過去的刹那,他也看到了她,沒想到天台上竟然有另一個人,他一愣,站那兒不動了。好一會兒,他意識到在他麵前的是個年輕的女孩子,不禁往前走了兩步,眼裡稍微恢複了些神采。

“小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快下去吧!”他開口時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嘶啞得好像連續吼叫了幾個小時似的。

唐秋悅看著他,並不說話。

他定定回望,苦口婆心地規勸道:“小姑娘,你還年輕,未來還長著呢,何必想不開?有什麼坎兒,過去了回頭看看,不過就是那麼回事。”

唐秋悅知道對方是誤會自己跟他一樣輕生了,也不反駁,隻微笑道:“叔叔,那您想開了麼?”她的聲音空靈甜美,猶如泉水叮咚,淌入心間。

男人一怔。

他歎了口氣,也不奇怪對麵這個年輕的女孩竟然知道他的心思,畢竟兩人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我跟你不一樣。股東們對我寄予厚望,我卻辜負了他們的信任,沒把公司帶出這次的危機,為了公司,我甚至連房子車子都抵押了,我怎麼麵對我的下屬……怎麼麵對我的老婆孩子?”他突然失去了控製,不顧是在一個年輕女孩的麵前,捂著臉哭了出來。

“叔叔,你就沒想過,你死了他們怎麼辦?你是可以因為懦弱而解脫,那他們呢?”唐秋悅慢悠悠地說,“大概比死還慘吧。”

趙文海突然感覺身體裡的力氣一瞬間被抽空,他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軟軟地跪倒在地。

他明白,他當然明白!他隻是自欺欺人罷了,覺得他死了對誰都好,故意不去想他死了之後他的老婆孩子該怎麼辦。但這個小姑娘一句話戳破了他的偽裝,讓他不得不麵對自己的內心和恐懼。

他不敢死了。他死了,怎麼對得起他的老婆孩子,怎麼對得起信任他的下屬?

唐秋悅一點都不意外趙文海的轉變,這事她做了也不止一次。他尋死的心沒那麼堅定,不過是一時衝動。當然,在她沒乾涉的那些日子裡,他確實跳下去了,她還不小心看到過他那血肉模糊的屍體。

雖然他已是個油膩的中年男子模樣,可到底比一具屍體看起來順眼多了。

“叔叔,好好活下去吧,機遇這東西,說不好的。”唐秋悅微笑道,“說不定要不了一個小時,你就能遇到好事了呢。”

曾經有一個三月七日,就在這個時間之後的半小時,唐秋悅在圍觀的人群裡聽到有人跟自己的老板彙報,大意是他來遲了,趙文海已經跳樓死了,那個職位恐怕隻能另外找人了。當時她想,多可惜啊,明明就差那麼一小時,轉機就來了。

趙文海沒太把唐秋悅所謂“好事”的話當真,可他已經不想死了,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等他回過神來時,唐秋悅已經不見了。他嚇得趕緊跑到樓邊往下看,見樓下並沒有什麼騷亂才放下心來。那小姑娘看來已經回去了。

隨後他突然注意到這裡距離地麵有多高,慌忙捂著胸口退後,心跳響得幾乎震耳欲聾。不想死之後,他的恐高症就犯了。這兒也太可怕了,他還是趕緊下去吧!

下去時趙文海還指望著能再碰到那小姑娘,跟她道謝,隻是一直找到底樓,他也沒能見到她。

而回到辦公室裡枯坐了半小時後,趙文海突然接到內線電話,有人找他。等見到來人,明了對方的來意之後,他激動難抑,腦子裡卻突然想起了那小姑娘臨走前說的話。

——說不定要不了一個小時,你就能遇到好事了呢。

竟然被那小姑娘說準了!

唐秋悅對自己無意間客串了一把預言家的結果自然是清清楚楚,但她並不在意,此時已是十一點,她正坐在路邊長椅上,看著馬路上人來車往。

鈴聲突然響起,莫紮特K626號曲目緩緩奏響,陰鬱沉重的音樂令身邊人為之側目。唐秋悅卻麵無異色,掏出手機便點開綠色接聽鍵,輕輕放在耳邊。

“媽,怎麼了?”她熟練又親昵地說。

“秋悅啊……”孫萍那過於柔弱的聲音遲疑著,似乎一時不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