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忽略他一直皺著的眉頭, 傅明淵其實是個很好的聽眾。
紀凡倒覺得, 寫下來要比開口說容易得多。一行又一行, 他不知不覺將心事全都吐露了出來。
傅明淵一言不發,靜靜看著他寫, 末了評價道:“你姐姐有一句話說的不錯。”
“嗯?”
“沒有人救得了她。”傅明淵單手支著下巴,從狹長的眼尾掃來一眼,“能救她的, 隻有她自己。”
“可是……”紀凡下意識地想反駁,就拿他來說,他明明是靠係統的幫助才一點點堅強起來的。
傅明淵停頓片刻,指尖有規律地叩擊桌麵, 像是在思考什麼。
半晌, 他勾唇輕笑了一下:“不,你不一樣。”
“?”紀凡還沒反應過來, 就被連人帶椅子一起拖了過去。
傅明淵伸展開兩條長腿, 將轉椅牢牢夾在中間,眯起眼睛打量受驚之下緊緊貼著椅背的小寵物。
“你的母親, 她對你很糟糕吧?”他漫不經心地問,“我看你反複提起你的姐姐, 卻從來不肯說她。”
紀凡神色一僵,隨後緩緩垂下視線。
從傅明淵的角度,可以看到他濃秀的睫毛如畫扇般鋪展開來, 那抹影子輕輕地顫了一顫, 叫他的心也跟著抖了抖。
仿佛有一隻被雨打濕的蝴蝶, 攏翅停靠在他胸口,反複撥弄著心弦,卻怎麼也搔不到癢處。
傅明淵很難得地有些後悔,抿著唇沒有說話。
屋內一片寂靜,幾乎能聽見窗外大雪飄落的輕響。
紀凡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那個女生,她靠傷害彆人來獲得活下去的勇氣。”傅明淵淡淡道,“這樣的學生我見過不少,到最後總是至剛易折,害人害己。”
紀凡聽得懵懵懂懂,睜大眼望著他。
他的眼神非常明亮,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無瑕,甚至亮過了窗外的新雪。傅明淵忍不住掐了把他的臉,全然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有多麼親昵。
“你不一樣。”他輕聲道,“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得多。”
紀凡抿唇笑了起來,抱著本子唰唰寫道:“我知道,傅先生,你在哄我呢。但還是多謝了啊。”
傅明淵鬆開他,笑容裡帶了一絲無奈:“你不懂。”
他單手扶著椅背,垂眸看他,眼神是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柔軟。
——你還太年輕,所以不懂,以溫柔擁抱世界惡意,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
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道:“這裡又沒有外人,不必總是笑給我看。如果難過的話……”他試探著伸出手,按在對方肩膀上,“咳,哭一哭也沒關係。”
紀凡愣了一下:“平白無故哭什麼?”
“真的不難過?”傅明淵挑眉,一臉了然。
紀凡被他看得有點彆扭,寫道:“這點小事,男人不能隨便哭的。”
傅教授立刻流露出為人師表的氣質,不讚同地說:“嘖,你這是對性彆的刻板印象啊。”
“什麼……”還沒等紀凡放下筆記本,就猝不及防地被捏開了腮幫子。
傅明淵揪著他半邊臉上的軟肉,下手挺重,一邊捏還一邊問:“疼不疼,嗯?”
紀凡口不能言,臉頰又被人揪著,沒法點頭,隻得一個勁兒地吸冷氣。
“疼就對了。”傅明淵眼底閃過一絲笑意,“男人會疼,女人也會疼。疼了就該哭,老忍著乾什麼?又沒人給你發獎狀。”
隻一會兒的功夫,紀凡疼得眼淚汪汪,猛眨眼睛以示討饒。
傅明淵目的達成,剛打算鬆手,突然瞥見他眼睛裡浮起的水霧,一時竟看得有些愣住了。
那雙眼睛輪廓優美,就算彌漫起水光,也隻是薄薄的一層,隱約帶著示弱的意思,實在是非常漂亮。
傅明淵也不知道怎的,隻覺得心裡像是被貓兒撓了一爪子,軟綿綿的提不起勁兒,不知不覺就鬆了手,另一方麵卻思忖著,想將對方欺負得更狠些,要看他哭出來才好。
如此扭曲的想法嚇了他一大跳,當下也不敢再逗人了,忙直起腰板,彆開視線道:“準備換衣服,我帶你出去一趟。”
“去哪兒?”紀凡捂著臉,歪了下腦袋。
說實話,剛被傅明淵下狠手蹂|躪了一通,他心裡原本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居然說不見就不見了。
“你不是標注了‘儲能點’的位置嗎?”傅明淵敲敲地圖,“關了這麼久,不想出去看看?”
想!當然想!紀凡用力點了點頭。
少年都有冒險天性。他連旅遊都沒去過幾個地方,突然間來到了南極,還能出門玩,一下子興奮極了。
傅明淵看著他發亮的眼神,也有點想笑。
——獨自生活了這麼久,不到萬不得已,他從不離開基地,每次出發,都抱著有去無回的信念。
唯有這次不同,他甚至有點期待,對方看到外邊的世界,會是一副怎樣的神情。
不過,小烏龜要出門,在穿衣服這第一關就遭遇了麻煩。
傅明淵將保暖衣都拾掇出來,本來是打算叫他自己穿的。可是他沒照顧過彆人,粗心大意,甚至忘了提醒對方穿衣服的順序。
在南極,為了防寒,人們得穿上N條保暖衣,N條羊絨衫,最外麵再裹防水外套。出於方便穿戴的考慮,大家一般都有默認的順序,套在外麵的衣服尺寸會稍微偏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