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還有傅先生。
一切都與以前不同,他已經不再是獨自一個人了。
或許,他需要找他談一談。
……
睜開眼睛,小烏龜沒有乖乖呆在水缸,而是大咧咧在傅明淵的枕頭上築了窩,一副唯我獨尊的惡霸模樣。
房門關得嚴嚴實實。大概是傅明淵怕小企鵝會突然衝進去,不小心用大腳丫踩壞它脆弱易碎的爸爸,這才特地鎖了門。
想到這裡,紀凡情不自禁地露出個笑容,緊繃的精神略微放鬆了一些。
他變回人型,三兩下穿衣出門。
可是,傅先生呢?
紀凡兜了兩圈,始終不見人影,心中隱隱有些焦躁。
胖乎乎的小企鵝趴在另一間房裡,翹著腳丫睡得正香。傅明淵卻哪兒也找不到。
往常,對方出門都會留張小紙條給他,比如說維修,或者補充供給,像這樣無故失蹤的情況還是頭一回。
紀凡情緒愈發焦慮。等到確認了對方真的不在基地,他立刻扭頭回房,找到外出的衣物,匆忙往身上套。
外麵天氣不算太壞,光線雖暗,卻也還看得清路。
這樣的情況下,傅先生沒有及時回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紀凡壓下心中的不安,卷開電動閘門,單手提著強力手電,一腳深一腳淺,趟過雪地,朝著記憶中衛星基站所在的方位艱難跋涉。
剛走了沒兩步,他突然瞥見不遠處火光一閃。
他揉揉眼睛,還以為是看錯了,緊接著,又見一朵飄忽的火光亮起。
摁滅雪亮的電筒,那隱約的光亮變得清晰起來。
忽明忽暗,基地邊緣好像有人正在燒什麼東西?
全南極隻剩下了最後兩個人類,有“人”反倒成了最不必害怕的一件事。
紀凡鬆了口氣,搓搓手,緩步走向那座小小的火堆。
走近了,漸漸可以聞到紙張燃成灰燼的氣味。
再近一點,黑暗裡浮現出一個挺拔的身影,的的確確是傅明淵。
紀凡總算放下了一顆高懸的心,下一秒,胸口卻泛起了說不出的惱火。
“你……”傅明淵聽見動靜轉身,也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
——醒來看不見你,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紀凡滿肚子的委屈說不出,猛撲過去,舉起毛茸茸的手套,往他的厚防寒服上重重錘了兩下。
——說是重重的,可隔著層層疊疊的布料傳到身上,隻剩下隔靴搔癢的撩撥意味。
不過傅先生很好地領會了精神。
他伸長手臂摟過懷裡的人,低聲笑起來,服軟哄道:“是我錯了。我以為你還有一會兒才來,出門也不遠,就沒告訴你。”
聽了這番解釋,紀凡絲毫沒覺得解氣。他被摟得緊緊的,拳頭不方便發力,隻得貼著對方的脖頸磨了磨牙。
“乖,回去再陪你鬨。”傅明淵自知理虧,好脾氣地任由他咬著,又哄了兩句,隨手將掌心裡最後一點東西也丟進了火堆。
鬨?誰鬨了?
紀凡很不服氣,掙紮著探出腦袋。就在這時,他被腳邊瀕臨熄滅的火堆吸引了目光。
乾柴底下落了層薄薄灰燼,風一吹便四下飄散。
火光中,一團白紙蜷曲著,依稀可見小巧精致的輪廓,似乎是……
等等,紙花?
紀凡隱約想到了什麼,順著方向抬眼望去,隻見遙遠的地平線上,一座活火山正顯露出模模糊糊的輪廓。
難道說……
他皺起眉,扯下手套,在傅明淵手心裡寫了個“花”,又用力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是的。紀念一下而已,”傅明淵替他正了正帽子,漫不經心地說,“畢竟我們就要走了。”
不、不對!紀凡掙脫他的懷抱,仰起臉打量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怎麼了?”傅明淵反手摸了摸臉。
就在這時,紀凡趁勢將手指插進對方衣兜,果不其然,從裡麵掏出了一朵精巧的紙折玫瑰。
——純潔而美麗的白玫瑰,恰如安德烈吹給米沙聽的那支口琴曲。
他一手握著那脆弱的玫瑰花,一手固執地寫道:“米沙?”
傅明淵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他們……的確在一起了。”
紀凡沒說話,單是靜靜地瞅著他。
過了許久,等到火堆即將熄滅,傅明淵垂眸與他對視,低聲道:“嗯,他們沒有活下來。”
“我騙了你。”
微弱的火光閃了一閃,徹底熄滅了。
“彆,”黑暗猝然降臨,傅明淵略帶慌張地上前抱住了他,像是在尋求某種安全感,“我不是故意騙你的,隻是怕你難過。”
“……”
紀凡埋在他胸口,半晌,甕聲甕氣地哼了一聲。
“怎麼了?”傅明淵忙鬆開他,卻也不敢完全鬆手,死死拽著紀凡帽簷上那圈軟軟的毛邊。
攤開對方緊張的手指,紀凡慢吞吞寫道:“下一次,你該告訴我實話……”
“嗯,我保證。”傅明淵立刻答應。
“告訴我,我才好幫你一起折啊。”寫完,紀凡踮起腳,安慰般拍了拍對方後腦勺。
“……嗯。”傅明淵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沒生氣?”
“暫時沒有。”紀凡將最後一朵花還給他,“那這個呢?燒嗎?”
“按照俄羅斯的習俗,祭奠的花應該用雙數,數量已經夠了。至於這朵,這朵……”伶牙俐齒的傅先生不知為何結巴了起來。
清清嗓子,他總算補完了下半句:“這朵多出來的,你想要就送你好了。”
多出來?
紀凡挑了挑眉。憑傅明淵的數學直覺,就算他閉著眼睛,一邊唱俄語版東方紅一邊折紙,也不可能平白多疊一朵花出來。
——分明就是這家夥特地折的,隻是不好意思說罷了。
又撒謊。
借著黑暗掩護,紀凡的手指很不老實地往上爬,直爬到腦袋旁邊,輕輕扯了扯對方的耳朵以示懲罰。
他們並肩站了一會兒。
曠野裡滾過喑啞的風,呼嘯著挾卷起紙玫瑰的灰燼,一路飄蕩,飄蕩,直到飄落遠方,與火山灰融為一體。
風、雪、灰燼,混合在一起,像一場無聲而盛大的祭祀。
看著落下的新雪重新覆蓋了火堆的痕跡,傅明淵握住紀凡的手緊了緊,簡短道:“我們回去吧。”
冰雪呼嘯,掌心溫度火熱,口袋裡藏著最後一支紙玫瑰。
紀凡點點頭,不知為何,先前躁動不安的心緒漸漸恢複了平靜。,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