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凡從兜裡掏出舊相片:“你說這張?”
“嗯。”陳臻沒看他,指尖有規律地輕敲方向盤, 仿佛在彈奏一支樂曲。
紀凡麵露困惑, 卻還是遞給了他:“可以是可以的, 但是……”
但是為什麼?
陳臻接過照片,夾進駕駛座的遮陽板背後,淡淡道:“我家住得近, 抽空幫你找彆人問問。”
“啊。”紀凡這才反應過來, 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最近遇到的怪事太多, 他簡直疑神疑鬼了。
——明明人家隻是想幫忙而已。
“那行,多謝了。”
“不用。”陳臻發動汽車,兩根手指夾攏, 習慣性地按上唇邊,很快又不自然地放了下來——他指間空空蕩蕩, 皮膚白皙, 完全看不出曾有過抽煙的習慣。
一旁的紀凡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習慣動作,隻是低頭坐在副駕駛上, 專注想著心事。
擁堵的晚高峰已經過去,一路綠燈,行車很是順暢。
到了紀家小院門口,陳臻停穩汽車, 卻仍鎖著車門。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 敲擊著頂棚和玻璃, 車內寂靜無聲。
發動機熄了火, 少頃, 連頂燈也滅了。
“陳臻?”紀凡拉了拉把手,發現打不開,驚訝地扭頭看他。
陳臻沒有回答,重重向後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雙腿隨意交疊著前伸。
“你……”紀凡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
陳臻靠著椅墊,雙目緊閉,一言不發。紀凡本想抬手試試他額頭溫度,又不太敢。
恰巧在他左右為難之際,陳臻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話:“紀凡,你相信時間是線性的嗎?”
“啊?”
“‘時間具有一維性,單一向前不可逆。’”陳臻自顧自低笑了一聲,“——每個人都知道的真理,但這真的是真理嗎?”
紀凡的心跳怦怦加快,抿唇道:“你在說什麼?”
陳臻懶洋洋地偏過頭,黑夜裡,鳳眼如野貓一樣閃著神秘的光。
“換個說法,如果我說我不是‘陳臻’,你相不相信?”
紀凡喉頭滾動,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陳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緩緩收回視線,低笑道:“彆那麼緊張嘛。我的確是你認識的那個‘陳臻’沒錯。剛才隻是個假設。”
“但換個角度來看,昨天的‘我’也許並不是現在的‘我’。如果有一天,另外的某個‘我’出現了,你覺得彆人能夠分辨出來嗎?”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一直相信,人類的獨特性並不隻在於外貌、性格,或者思想。”陳臻停頓片刻,徐徐道,“每個人,在不同的時間節點上,都是獨一無二的。”
“可是,假設有一天,時間的一維性被打破了,當時間不再隻能向前,或許會同時出現很多個看起來很相似的‘我’……”
紀凡微微睜大了眼,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
陳臻猝然收住了話頭,沒有再繼續解釋。
車裡安靜了一會兒,他淡淡開口,轉開了話題:“其實,很多我們以為無法挽回的事情,並不是真的無法挽回。”
“缺少的隻是一個契機。”
紀凡聽得雲裡霧裡:“契機?”
“一個打破一維時間的時機,或者說,一個改變過去的機會。”陳臻習慣性地按了按唇,如吸煙般長出一口氣,“我還在等待,而你……你大概已經等到了。”
改變過去?
不知為何,紀凡腦中陡然浮現出那枚神秘的寵物蛋。
他眉頭微蹙,想追問個清楚,卻聽“哢噠”一聲輕響,四扇車門的安全鎖齊齊彈開。
“時間不早,你該回去了。”陳臻直直望向前方,下達了逐客令。
“可是……”紀凡欲言又止。
——什麼“時間線性論”、“改變過去”……要是換個人在這裡,恐怕都要以為陳臻是在說瘋話了。
可紀凡有種強烈的直覺,對方多半知道些什麼。
“沒關係。我今天說的這些,你就當隨便聽聽。”陳臻語氣輕鬆,好像兩人剛才真的隻是瞎聊而已。
“不早了,你回吧。”
紀凡滿腹疑慮,一步三回頭地跨下車門。
就在汽車緩緩啟動的瞬間,陳臻忽地放低聲音,低低說了聲“謝謝”。
聞言,紀凡腦中靈光乍現:“等等——”
他小跑起來,追著轎車跑了兩步,氣喘籲籲地拍窗:“等一下!那個人,照片上的人,你認識他,對不對?”
隔著緩緩升起的車窗,他睜大眼,見到陳臻將麵孔轉向他。
擦身而過的瞬間,年輕的男人衝他露出一個短暫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下一秒,車速加快。
銀灰色的舊轎車拐了個彎,徹底消失在路口,不見影蹤。
紀凡停住腳步,因為太過震驚,整個人呆立在了原地。
他的小舅舅死於二十年前,離世時還不到三十周歲,那時候紀凡甚至還未出生。
一般情況下,無論如何,陳臻都不可能見過那個人。
可是,紀凡方才讀懂了他的口型。
陳臻說,我在找他。
——你還覺得,我們所處的時間是線性的嗎?
精神緊繃到極致,好像有什麼答案呼之欲出,紀凡猛地抬手捂住嘴,不受控製地乾嘔了一聲,額上冷汗涔涔。
無論是照片上的人,還是徐海帆遇到的那個人,甚至於陳臻本人,或許……都不屬於這個時空。
半晌,紀凡定了定神,從褲兜裡掏出寵物蛋,握在手中,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黑暗中,它散發出溫潤的熒光,看起來似乎隻是一隻普通的玩具。
可是……他一點點收緊手指,心緒紛亂。
就連這件神秘的禮物,或許,也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
假設還存在著另一個沒有寵物蛋的“過去”,那麼,在另一個“他”身上,又曾發生過什麼?
——大哥哥總是穿著長袖,即使很熱,也不肯脫衣服。
紀凡越想越亂,恍惚間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又好像沒有。
混混沌沌走回家中,他彎腰掬了捧冷水,潑在自己臉上,總算清醒了一點。
他抬起臉,鏡中人麵色發白,有棱有角的嘴唇被風吹得發紅,濕漉漉滴著清水,是一副健康漂亮的好相貌。
紀凡緩緩撫過鏡麵,與“自己”對視了。他唇角囁嚅,啞聲道:“是你嗎?”
鏡中人理所當然地沉默著,眼底流露出的困惑與本體彆無二致。
紀凡閉上眼,深吸了兩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他必須冷靜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