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重新回到地麵,地平線彼端已透出些微晨光。
陳臻一直留到最後,站在門口回望了一下這片曾耗費他無數心血的實驗室。人來人往的房間如今空空蕩蕩。不知怎的,他心裡有一種解脫般的輕鬆。
他仔細查了溫濕度,確認過通風係統,隨後,跟普通的工作日結束一樣,抬手切斷了電閘。
由近及遠,日光頂燈一盞接一盞,次第熄滅,象征著一個科技夢的終結。
他沒有立刻收回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牆麵。
“喂——”
陳臻扭頭,見紀凡正單手攀著梯子,對他揮手。
地道陰暗潮濕,唯一的微弱光源從窖井頂部打下來,隱約照亮少年的麵孔。他一晃神,下意識脫口而出:“佑……”
“陳臻,走吧!”紀凡左手呈喇叭狀,衝他喊道。
“……”
陳臻驀地回過神,眨了眨眼,隨後露出一個笑容:“嗯,來了。”
“剛才看你站在那發呆,我差點以為你不打算走了,嚇我一跳。”
“怎麼會?”他搖頭,“稍微有點懷念而已。”
就好像假期回到冷冷清清空無一人的中學,總忍不住要擠進狹窄的木桌椅裡趴一會兒。儘管尺寸已經完全不合適了,學生時代也不全是快活的回憶,但腦海裡印刷油的墨香揮之不去,陰鬱又溫柔,叫人無法割舍。
紀凡先爬出井口,回身拉了陳臻一把,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小樹林,和眾人彙合。
“都結束了嗎?”荀江雲道。
陳臻點頭。
“你來?”
“不用了。”陳臻彆過臉,沒有接對方遞過來的引爆器。
荀江雲笑了一下,隨意地撳下了按鈕。
世界安靜了兩秒,緊接著,地心深處傳來極沉悶的隆隆響聲。
實驗室實在挖得太深,哪怕整個崩塌,對地麵建築的影響也不大,隻有樹葉輕輕顫抖。
數分鐘後,就連這細微的顫抖也停止了。大地靜止,泥土掩埋所有肮臟的秘密,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紀凡抬起頭,見一輪明亮的朝陽正從樹梢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
傅明淵從背後伸出手臂,攬住了他,這溫暖的懷抱似乎賦予了他某種勇氣,他回首摟住對方的
脖子。
這個隱秘的擁抱並未引起太大注意,因為在場所有人幾乎都在擁抱,無聲地慶賀劫後餘生。
日頭升高,山腳村莊升起炊煙嫋嫋,鳥鳴婉轉清脆。
短暫的溫情結束了,荀江雲清清嗓子,道:“時間不早了,要走的人,來準備一下吧?”
眾人對視一眼——終於,到了告彆的時刻。陳臻撥開灌木走上前,隻見荀江雲身後,青年紀凡早已靠著樟樹等待。
“蘭舟?”荀江雲微訝地看著他,“你也要走?”
陳臻瞥了他一眼,沒答話。
“老於啊,就算技術進步了,這風險還是挺大的,弄不好就跟我一樣缺胳膊斷腿,就算死了——”
“你什麼時候這麼囉嗦了?”陳臻不耐道。
荀江雲噎了一下,過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問:“都這麼多年了,你的心意,還是沒變嗎?”
陳臻壓根懶得理他,抱臂站到了青年旁邊。“紀凡”身上背著沉甸甸的資料,見他過來,露出一個挺輕鬆的笑容。
“緊張嗎?”見陳臻不答,他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其實有點暈車,一會兒我建議你最好站我背麵。”說完他做了個嘔吐的姿勢。
陳臻:“……”明明他認識的紀凡是一個小天使,怎麼會突變成眼前這種惡趣味的邪惡生物啊!
明知道對方是在戲耍自己,但他還是往外挪了挪,就地盤腿坐下。
荀江雲低頭檢視完儀器,道:“好了,出發時間預設在8點,還有兩小時,你們可以自己安排。”
“紀凡”聳聳肩,毫不猶豫地一個轉身,溜達溜達到旁邊找“自己”玩去了。
——大概是覺得調戲小紀凡特彆有趣吧。陳臻突然有點理解這家夥的想法。
他收回視線,對荀江雲道:“你呢?”
“什麼?”
“我問你之後怎麼打算?”
荀江雲頓了頓,道:“我在想,是不是該和麗……和她告個彆。”
“嘖,早就該說了,”陳臻不屑道,“平白讓彆人等這麼久!”
荀江雲連連擺手:“不行,我不想拖累她。”
“她有親口說你是拖累嗎?嘖,小荀,你也真是夠優柔寡斷的。”
荀江雲沒反駁,反倒是旁邊站著的荀晃狠狠瞪了陳臻一眼,快步上前接過輪
椅。
“走,爺爺,我們下山去!”
這對年齡差離譜得有點滑稽的祖孫倆相互扶持著,慢慢往山下走去。
“你說,他會對她坦白嗎?”
陳臻扭頭,紀凡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旁,隻有孤零零的一個人。他下意識往後張望了一下,確實沒跟著傅明淵。
“或許吧……你家那位呢?”
紀凡搖頭:“他倆把我支開了,說要單獨講會兒話。”他用腳抹平微濕的草皮,小心地說:“我可以坐下嗎?”
“隨便唄。”
於是他挨著陳臻坐下了。陳臻的體溫偏低,T恤底下的身體精瘦精瘦,衣褲都很粗糙,大概很久沒有好好打理自己了。
“你現在平時都一個人住嗎?”
“嗯,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