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淅瀝瀝, 敲打在山洞外的闊大翠葉上,藤蔓織成的簾幕此刻已經成了雨幕, 倏忽間劇烈震顫一下,抖落一地亂珠碎玉。
偶爾聽得見蛙聲呱呱, 但也隻是一兩聲便跳著走遠了。
整個崖底, 在這淅瀝的雨聲中彌漫著一股微涼又安靜的氣氛。
江逐月縮在溫軟的雪絨被裡, 一頭烏發散在被褥旁, 露出半張清秀雪白的麵容, 臉頰上還隱約透著一絲紅暈, 做著迷亂又香甜的美夢。
他昨夜著實是累得狠了——
而林縉卻早已醒來, 這時正靜靜坐在一旁,劍眉緊蹙,閉著眼,竭力回憶昨晚發生的事。
他早晨醒得很早。
可一醒來,便發覺江逐月十分依賴地靠在他懷裡熟睡, 雪白細膩的肌膚散發著溫熱的香氣……
完全想不起自己做了什麼的林縉:……
這時林縉細細思索了半晌,卻仍是想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然後他就略顯痛苦地深吸一口氣,抬手輕輕解開了左袖間的護腕。
兩塊雕鏤精致, 閃著寒光的玄鐵護腕哢擦一聲掉落了下來,露出了林縉略顯蒼白的腕骨。
而此時,雖然林縉視力還未完全恢複, 但也能模糊看到那腕骨下的一塊黑色刺青上, 明顯有異常的血紅色的紋樣蔓延出來, 異常刺眼猙獰。
林縉一顆心驟然沉了下去。
隨即,他幾乎都沒有多加思索,便拔了一直佩著的長劍,薄唇緊抿,將那鋒銳閃著寒光的劍尖一點點刺入了那刺青中。
鮮紅的血瞬間就順著那長劍的中央的凹槽倒灌進去,而長劍也逐漸透出了一縷妖異的深紅光澤來。
隨著長劍吸收了更多的血液,林縉手腕上那刺青上透出的血紅色紋樣逐漸消失,林縉的麵色也逐漸變得蒼白起來,身體也開始搖搖欲墜。
即便是這樣,林縉也沒有中止自己的行為,他一直等到手腕上那所有的紅色紋樣全都消失了,方才忍著痛,緩緩將那劍收入了劍鞘之中。
而收了劍之後,林縉都顧不上包紮傷口,便垂眸將那玄鐵護腕嚴絲合縫地緊緊扣上了。
這期間林縉哪怕是痛得臉色發白,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就是怕吵醒了江逐月。
而說來也奇怪,明明他的傷口都沒有愈合,在玄鐵護腕扣上之後,也沒有一滴血再留出來。
他的手也隻是看起來更加蒼白了幾分,並沒有其他的異常。
而林縉本就還未完全恢複,這會又放了這麼多的血,隻覺得腦中一片眩暈,隻能竭力用手臂撐著額頭,才讓自己沒有倒下去。
而就在這眩暈的期間,林縉腦海中又隱約閃出幾個十分古老,他幾乎都要遺忘的片段……
一身白袍的師尊背對著他站著,那時還年幼的他抹著眼淚,抱著懷裡已經咽了氣的小銀狐連滾帶爬跪在師尊跟前,抓著師尊的衣擺央求道:“師尊,您救救小狐狸好不好?我求求您救救它!”
師尊沉默了良久,靜靜歎了口氣,接著便彎腰摸了摸他的頭,低聲道:“傻孩子,人死尚且不能複生,更何況是動物?”
林縉哭得打嗝,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可是我最喜歡小狐狸了,師尊您救救它好不好?師尊您救救它,我以後就再也不嫌煉體痛了!”
師尊看著林縉的模樣,忽然顯出幾分悲憫的神色,過了好一會,他才緩聲問:“你真的很喜歡這隻小狐狸?”
林縉抱著小銀狐的屍體,一邊抹眼淚一邊拚命點頭。
師尊閉了閉眼,長歎一口氣,低聲道:“可這小狐狸,就是你入魔的時候殺的,你忘了?”
林縉小臉上的神情在那一刻凝滯,眼淚都徹底凍結在了眼眶裡。
那一瞬間,他因為師尊的話,陷入了巨大的恐和無助中。
是他殺了小狐狸?
怎麼會……是他殺的?
他明明那麼喜歡小狐狸!
林縉回過神來,便含著眼淚踉蹌著退後了一步,瘋狂搖頭,不敢相信師尊的話。
而師尊看著林縉的模樣,又歎了口氣,便輕輕拉著林縉的小手道:“你跟我來。”
林縉跌跌撞撞,跟著師尊走了。
終於,他來到了一麵水鏡前。
師尊隻是抬手輕輕一揮,那水鏡中便映出了他的影像。
而水鏡中的林縉,雙眸通紅,神情邪惡,就這麼一直掐著小銀狐的脖子,一點點冷笑著把那小銀狐掐死了。
林縉看到這一幕,渾身發抖,背心裡的涼意一股股往上竄,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他怎麼會這麼可怕?他怎麼能這麼可怕?
林縉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往後退,退著退著,他就扭頭想跑。
結果卻被師尊抓了回來。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現在知道怕了?那先前師尊讓你修煉壓製魔氣的時候為什麼偷懶?”
師尊還是頭一次這麼嚴厲地隻問林縉,林縉本就害怕,聽到這話更是眼淚唰得一下就留了下來,這會他一邊哭一邊喘氣道:“師尊我錯了,我以後一定好好修煉,可您能不能先救救小銀狐?”
師尊看著林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終究還是露出幾分心軟的神色,輕輕伸手摟住了他,低聲道:“你先好好修煉,等你自己修煉有成了,再去尋仙藥救它如何?”
林縉呆滯了半晌,掛著鼻涕輕聲道:“真的嗎?隻要我好好修煉,就可以救小狐狸?”
師尊道:“沒錯,隻要寒兒你能飛升,自然也就能尋到長生之法。”
林縉默默抱緊了懷裡的小狐狸,咬了咬牙,狠狠抹了把眼淚道:“好,那我好好修煉,等以後一定救活小狐狸!”
師尊微微一笑:“乖孩子。”
後麵的事,林縉的記憶又逐漸模糊起來。
他隻知道他後來才意識到,這世上沒有真正的長生之術,更何況那隻是隻未修煉的小銀狐,早在死的那一刻就魂飛魄散,哪裡也找不到了。
而他,也是自從那一次之後,便再也沒有養過寵物,也再也沒有離開過停雲峰一步。
直到他元嬰那日,他領悟了天道劍意,一劍斬破半座山峰,那山峰上留下的凜冽劍意令世間劍修都駐足讚歎,並把他抬上了雲州大陸第一劍修的位置。
畢竟在雲州大陸,劍修已經不多,能把劍練到這種程度,更是極為稀少。
可林縉對這些虛名絲毫不在乎。
他隻知道,即便他成了天下第一劍,被他親手殺死的小狐狸,也再回不來了……
想到這,林縉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江逐月,清澈的眸中難得顯出一絲憂鬱之色。
他原本以為他身體裡的魔氣已經早就被完全壓製住了。
可沒想到……這會又開始暗自作祟。
還好他及時發現,還好昨夜他沒有像從前殺死小銀狐一般對江逐月動手。
否則……他真的要抱憾終生。
想到這,林縉眸色一暗,眼睫便靜靜垂了下去。
他還是大意了。
正在林縉閉眼開始權衡要不要悄悄離開的時候,江逐月醒了。
江逐月睜開眼便覺得渾身宛如被大車碾過一般,又酸又痛,個中滋味,實在是難以描述。
隨即他就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頭,臉上顯出一分可疑的紅暈來。
一半是因為害羞,一半是因為惱火。
林縉這家夥……腸子肯定是黑的,要不然怎麼那麼會裝?
他一開始簡直都要信了林縉那天然呆的人設。
可現在……
嗬嗬,都是當初腦子進的水。
想到這,江逐月就決定暫時不理會林縉,晾他一會,於是便試圖從被子裡鑽出來穿衣服。
結果他剛一動彈,就忍不住皺著眉頭發出一聲痛哼。
痛……
太痛了……
又痛又麻又酸……
而且發出聲音之後,江逐月自己一個激靈,便又掙紮著摸了摸喉嚨。
結果他就不幸的發現,自己不光身上難受,連喉嚨都啞了。
想必是昨夜他一直哭著求林縉彆來了的時候,哭啞的……
江逐月:……
臉更黑了。
他上輩子是欠了林縉錢嗎?要被折騰得這麼慘?
就在江逐月心頭憤憤之際,忽然,一杯靈泉水遞到了他的麵前,接著便是林縉清冷溫和的嗓音。
“喝點水,潤潤嗓子。”
江逐月一把奪過水杯,剜了林縉一眼,正想喝水,可卻一下子看到林縉那愈發蒼白憔悴的麵容。
江逐月握著杯子的手不由得一緊,也一下子就忘了剛剛還在腹誹林縉,就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探一探林縉的額頭溫度:“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那毒又複發了嗎?”
林縉見到江逐月的動作,薄唇微抿,便不動聲色地側過臉去,道:“興許是昨夜著涼了吧。”
江逐月的動作落了空,再看著林縉這個神色,當然不信,這會他把手中的水杯一放,便抿唇道:“都這個時候了,還逞什麼強?你是不相信我麼?”
林縉:……
過了片刻,林縉閉了閉眼,輕聲道:“我怕我……又像昨夜一樣失控,萬一傷到你……不好。”
江逐月:……
蹭的一下,江逐月的臉徹底燒了個通紅。
然後他抬手就給了林縉一下子,怒道:“你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