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147 章(2 / 2)

尤衡聽著外麵的雨聲,手裡轉著把小刀。這半年,按照尤衡以往的性格必然衝鋒陷陣殺在最前麵,然而他並沒有。軍中的人都議論尤將軍上了年紀開始變得貪生怕死了。

實則,尤衡的轉變是從收到尤玉璣寄過來的信之後。

直到現在,尤衡對尤玉璣信中所說之事仍舊半信半疑,甚至不讚同更多些。不過他還是按照尤玉璣所說,沒有和寧國的蠻力軍正式交戰過,儘量避戰。

尤嘉木也在帳內。他在軍帳內走來走去,滿腹心事。

尤衡終於抬頭看向他,問:“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尤嘉木笑笑不解釋。他也不亂走了,在角落裡坐下來。

馬上要回京了,他越來越猶豫要不要在回京之前將陳安之除掉。這一路,他試過幾次故意將陳安之置於陷境。可每次陳安之都能機緣巧合地逢凶化吉。

尤嘉木沮喪極了。

這一路,他隻能想方設法將陳安之置於險境,而不敢真的親自動手殺他,到底還是顧慮著陳安之的身份。

他實在是太討厭隻能暗地裡做小動作的自己了,恨不得親手將陳安之的人頭剁下來喂狗!可是他不能……

他恨自己年少,無權無勢。隻能將所有的恨意暫且藏在心底,拚命使些見不得光的小手段。本想這次跟著元逸哥哥出征能掙些軍功,可是……

尤嘉木又頹然低下頭去。他意識到就算自己掙到功名,也不能隨心所欲。臣永遠是臣,身份階級是跨越不了的溝壑。

陳安之鑽進來,他身上淋了雨濕漉漉的,彎著腰用身體護著懷裡的燒雞。

“嘉木,給你帶的!”

尤嘉木望向陳安之,對這個恨之入骨的人燦爛笑起來,開心喚姐夫:“姐夫對我真好!”

陳安之對尤衡點了下頭,轉頭對尤嘉木笑著說:“快來,趁熱吃才好吃。”

“嗯!”尤嘉木趕忙跑過去,撕下一條雞腿彎著眼睛咬了好大一口。

“彆急,慢慢吃。我先走了。”

“嗯嗯!姐夫慢走!”

陳安之剛走出帳篷,尤嘉木立刻厭惡地吐了口中的雞肉。

尤衡看著尤嘉木這前後反應,不由好一陣哈哈大笑。

尤嘉木垮了臉,絕望地望向尤衡,悶聲:“元逸哥哥,會投胎是不是絕頂重要?”

尤衡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點頭:“通常情況下,是的。”

尤嘉木抿著唇不吭聲,可是滿臉寫著不服氣。

陳安之從這邊出去,立刻和另外幾個兵一起分發今日的晚飯。等到忙活完,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經濕透了,他回到自己的軍帳,換了身衣服,抬著頭反複蹭頭發上的雨水。他覺得這場雨不僅淋透了他的衣裳,連他的人皮都給淋透了。

望江坐在人群裡,安靜地看著遠處的陳安之。

“青山,吃這個。”虎哥將一個白麵饅頭扔到他的碗裡。

望江收回視線,道謝。

當日他跳進漣水,留給追過來的人一個毅然的背影。彼時心灰意冷,他隻想用自己的死隱瞞他與春杏的秘密,成全她的清白。被虎哥救下來,是一個意外。

漣水湍急,當他醒過來時,早已不在京城,而是到了龔城。

虎哥不是什麼好人,乃龔城一霸。虎哥說渾渾噩噩的日子沒意思,不如去邊地發財問他願不願意跟著一起去。

他望著京城的方向猶豫了三日,還是追上了虎哥離去的隊伍。

虎哥問他名字,他說他叫青山。他願望江隨著那個拚死也要保全的秘密一同徹底消失。

虎哥大笑著拍他的肩,說:“好好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好兆頭!”

這邊的喧囂傳到陳安之的耳中,陳安之循聲望過去,看見人群裡的望江,不由皺了眉。

當日他迷路在深山中,恰巧遇到了虎哥一行人。那時候尤衡正對山上的幾夥山匪招安,虎哥思來想去邊地苦寒,若能借此機會洗白也好。便下山去尋尤衡的軍隊,恰好撞見了陳安之,為向尤衡示好,將迷路的陳安之順便帶下了山。

陳安之曾氣憤地質問望江為什麼背叛他。

可是望江說他認錯了人,他說他不是望江,而是青山,從未給誰當過小廝,一直在山間生活。

這怎麼可能呢?

相識相處這麼多年,陳安之怎麼可能認不出望江?這不可能!可不管他怎麼逼問,這個和望江長得一模一樣,就連頸側那道小疤都一模一樣的人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是望江!

陳安之冷哼了一聲,氣憤地擲了手中的濕衣服。

他心道如今在軍中,隻身一人,多有不便。等回了京,定要將人押去牢中嚴刑逼問!

然而還沒到京城,大軍回京路上遇到寧國蠻力軍伏擊,傷亡無數。混亂中,這次出征的主帥周大將軍從馬上跌下去,眼看著要被身材魁梧的蠻力軍一錘子砸死。望江眼疾手快射中那個蠻力兵的眼睛,這才給了尤衡時間將倒地的周將軍救走。

撤到安全之地後,周大將軍將望江叫到身邊連連誇讚,當成認下義子。

旁人都在恭賀,陳安之的眉頭去擰成了一個“川”字。若望江當真被周大將軍認作義子,他還怎麼將人押進牢中嚴刑拷打一解心頭之恨?

陳安之黑著臉,煩不勝煩。

隻恨自己這次從軍時,父王和母妃不準他帶著人,若他能帶著幾個手下,早把望江給解決了!

一個小兵急匆匆跑進來:“陛下崩了!”

陳安之一下子站起身望向京城的方向。這裡距離京城還有些路程,一時片刻趕不回去。

聽著耳邊的議論聲,陳安之慢慢坐下來。

前兩日詔書已頒下,此時他的四皇叔已經登基繼位。

陳安之忽然想,如果他父王能爭氣一點就好了。

·

八月上旬,大軍回到京城,不同於出征時萬人空巷來相送。敗軍自然沒多少風光,又逢國葬。不過對於每一個尋常家庭來說,看著自己的父親、夫君和兒子平安歸來,亦足夠歡喜。

陳安之看著身邊的鐵柱衝進人群,抱起自己的媳婦兒轉了兩圈。他不讚賞地搖頭,覺得很不成體統。

明明軍中半年,能和泥腿子同吃同住,一踏在京城的土地,他骨子裡貴族血統好似一下子蘇醒過來。

他與身邊這些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在人群裡張望著,尋找來接他的人。目光不經意間一掃,看見了坐在前麵馬背上的望江。陳安之眉眼間的喜色立刻一頓。原以為當日不過是周將軍的客套話,沒想到回來這段時間周將軍直接將望江帶在了身邊。

不過就算被周將軍認作義子又如何?周將軍就算有再多功勳,也不過是個武將。而他,是天生的皇家人!

“世子爺!”望山從人群裡擠進來,眉開眼笑地迎上陳安之。

“怎麼才過來。”陳安之不悅皺眉。

望山立刻陪著笑臉說:“走就來啦,人太多一時沒擠進來。馬車早就給您備好了!”

陳安之這才跟著望山擠過人群,登上晉南王府氣派的馬車。

他已經好久沒有坐過這樣舒服的馬車了。坐進馬車裡,陳安之長長舒了口氣。這大半年,如今細想,竟像是一場令人作嘔的噩夢。

好在他現在回來了,不再是軍中給人做飯的火頭雜兵一個,又是矜貴無雙的世子爺了。他肯低頭肯吃苦地走了這麼一遭,想來父王和母妃也已經消氣了。

回到熟悉的晉南王府,陳安之還來不及感慨,就看見許多家仆在庭院裡忙碌著。

“他們這是做什麼?”他問。

望山趕忙答話:“過了中秋節,就要啟程去封地了。”

陳安之“哦”了一聲,皺著眉點頭。他快步往裡去,看見候在庭院裡等著他的晉南王。陳安之眼睛一紅,立刻在父親麵前端正跪下:“父王,兒子回來了!”

晉南王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又黑又瘦的兒子,心下也有些不忍,訓斥的話咽了回去,道:“起來吧。”

陳安之笑著起身,又朝父王邁出一步離父親更近些:“母親怎麼樣了?聽說母親前日剛誕下弟弟,可是母子平安?一切都好吧?”

聽著他滿口關切母親,晉南王心裡舒服不少。他點頭,道:“都好。”

“那我去看看母親!”

晉南王點頭。

陳安之進了屋,見到母親,眼睛立刻就紅了。王妃瞧他走了這一趟蹉跎成這樣,也瞬間紅了眼睛。

“母親!”陳安之二話不說,撲到母親懷裡痛哭了一場。

王妃輕輕拍著他的肩,無奈地搖頭,笑話他這麼大的人了還是哭哭啼啼。

直到後來晉南王進來阻止他惹王妃多思,陳安之才從母親的屋子裡出來。他擦乾臉上的淚,站在庭院裡,任由乾燥的風吹拂在臉上。他慢慢笑起來。

真好,他終於回來了。

他大步走出庭院,回自己的住處換了身衣裳。紅簪和司菡規矩地迎在路邊候著。陳安之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兩條貝殼手串,在幾個小妾身上隨意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隱約覺得好像少了幾個小妾,卻一時之間沒想起來少了誰。

他換好衣裳,剃了胡須,就連腰間也掛著心愛的玉佩和香囊,這才快步往曇香映月去,隻想見到決定相伴餘生的兩個女人。

望山跟著陳安之身後,笑嗬嗬地跟陳安之說他不在的這段時日府中、京中的事情。陳安之如今回到京中,心情大好,比高中狀元還要春風得意。他隨意聽著望山的話,想著剛剛見到的兩個小妾。

他好像不止兩個小妾吧?

紅簪以前是方清怡的婢女,如今他根本不想看見紅簪。司菡的由來更是戲劇,何況司菡曾是孫廣亮的妾,他也不會碰。

他回憶著沒來迎接他的小妾。

哦,林瑩瑩被山匪擄走了。

“春杏呢?”陳安之詢問。春杏向來乖巧守禮,不該不來迎接他才對。

“春杏姨娘病了。”

“哦,那紅玉呢?”

“誰?”望山茫然。

陳安之敲了敲額角,道:“記錯了,是叫翠玉。”

望山打量著陳安之的表情,小心翼翼稟話:“犯了錯,被夫人攆出府了。”

陳安之皺了下眉,又很快舒展開,說:“攆就攆了吧。”

陳安之本來就不喜歡翠玉,勾欄出身足夠讓他厭惡,將人留在府裡也不過是礙於麵子。被主母攆走正好。陳安之又想到尤玉璣趁著他不在時,攆了他的小妾,是不是說明她終究是有幾分在意他的?

還是說,在他不在的這大半年,尤玉璣已經消了氣,且冷靜下來考慮了未來,打算和他重新開始?

他先去見見他的闕公主,然後就去尤家接她回來!

陳安之滿麵笑容地邁進曇香映月。

如今曇香映月早已沒了曾經的蓬勃生氣。陳安之邁步進去,一個下人也沒看見。他繼續往裡走,好不容易看見一個掃灑的婢女。婢女見了他也意外,手忙腳亂地請安行禮。

陳安之皺了眉,質問:“這裡的下人怎麼這麼少?”

望山趕忙稟話:“夫人回了尤家,這院落的下人都派去彆的地方當差了,隻留了兩個小丫鬟照料著。”

一聽這話陳安之瞬間黑了臉,質問:“闕公主還住在這裡,豈能這般懈怠!”

望山急急說:“夫人走前說闕公主喜靜,不需要那麼多人照料。”

陳安之想了想,闕公主好像的確喜靜。他的臉色稍微緩和下來,繼續抬步往裡走。他停在東廂房門前,整理了一番衣襟,再輕咳了兩聲清清嗓子。

叩門時,陳安之還在想著自己帶回來的禮物是不是太廉價了些?

要不他等會先不把貝殼手串送給闕公主了,他先去買些彆的珍貴禮物,再一起送給公主!

叩門三次,還是無人應。

陳安之心裡慢慢焦急起來:“公主殿下可是在歇著?”

還是無人應答。

怎麼連公主身邊的那兩個侍女都不在呢?

莫非是公主出了什麼事情?想到公主的病弱身體,又想到那些關於公主活不過雙十年歲的流言,陳安之頓時臉色發白,顫著手將房門推開。

“公主!”

他踉踉蹌蹌地闖進屋中,心想難道是自己回來得來了?

屋中空無一人。

他在不大的房間內尋了三遍,也沒尋到一個人影。

“怎麼回事!人呢?”陳安之高聲質問立在庭院裡的兩個小丫鬟。

兩個小丫鬟麵麵相覷,戰戰兢兢跪下來:“奴婢不知!”

“什麼叫不知?我問你們人呢?”陳安之衝出去,站在兩個跪地的丫鬟麵前。

小丫鬟顫聲稟話:“闕公主身體一直不好,奴、奴婢聽從吩咐從不敢打擾。每次廚房送來的膳食按照規矩送到門口,自有闕公主身邊的婢女拿走……”

另一個小丫鬟接話:“對對,昨天晚上還看見闕公主身邊那個喚做停雲的婢女了!闕公主為什麼不在房裡,奴婢屬實不知情呀……”

“闕公主身邊的婢女時常在小廚房裡煮藥,闕公主病得厲害應當、應當不能自己走出屋……”

陳安之臉色煞白,身形晃了晃。

怎麼會這樣?

是誰闖進他的家,將他的心上人擄走的?

此時,陳安之心心念念的人正在水汽氤氳的淨室裡,赤著身趴在濕漉漉的長凳上,墨發披散著。

尤玉璣挪了個小凳,坐在他身側,正專注地用手中丹墨在司闕脊背作畫。

司闕轉著指間銅板,有點不高興。

他拋了銅板這麼多年,銅板仍是和他沒默契。

他又輸了,隻能乖乖躺在這裡,給姐姐當畫板。,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