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我, 不行麼?
蘇南沫心思飄忽的,隱約聽到過一遍。
初二的時候, 學校裡開展秋季運動會,到了下午卻因為下雨,提前放學。
平常五點半鐘離校, 那天隻是兩點多就能離開。
雨勢又大又急, 簌簌地砸著教學樓前的台階, 濺起的雨汽沁過鞋麵,濡著棉襪微濕, 她站在屋簷下,正想要不要衝出去, 旁邊擠來一個人,清脆的叫:“蘇南沫。”
她轉過臉,是同班的女生。
幾次在小區裡遇見過, 此時揚起手中的雨傘, 對她笑道:“一起走吧, 我們順路。”
蘇南沫怔了怔, “好。”
從上幼兒園的那天,阿年便每天風雨無阻的接送她, 因為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 能時刻黏著, 於是她放學後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都像凶巴巴的狼狗霸得死死, 一點時間都不分給彆人, 從來都是這樣。
這次因為放學提前,阿年不知情,才沒有來接她。
蘇南沫覺得新鮮極了,她身形高挑,看著旁邊矮她半個腦袋的女孩,低頭撐開了傘,便說:“我來拿傘吧。”那女生抬眼看過來,點了點頭,撐起雨傘遞給她。
兩人並肩走在一起,傘麵正好能遮住她們,她穩著傘,旁邊呐呐出聲道:“其實……我也有個哥哥。”
蘇南沫一愣。
目光越過女孩的發頂,看見她側臉黯然,平視著前方:“但是我放學他從來沒接過我,成績不好,在家懶得要命,我爸媽還特喜歡他。”嘟囔著,聲音又漸小,慢慢地不肯再說下去,突地一個激靈,刹住了腳步:“哎?那是你哥哥嗎?”
蘇南沫的心跟著一頓,轉過頭,對上那道森冷的視線。
隔著雨幕,對麵的人頎長惹眼,雨傘在他鼻梁間覆著陰影,陰沉不清,正一步一步地走近。
她直接把傘塞給同學,匆匆的說:“我先走了,明天見。”捏緊書包帶,抬腳就向他跑,許初年的瞳孔一緊,雨還很大,三步作兩步衝到她麵前傾過傘遮住她,麵色薄怒,不等他發問,她已經順勢摟住他手臂,笑得清甜:“你怎麼來了?”
許初年俯視著她,不應聲,當看見她發頂沾著零星的水珠,才目光一動,抬起手輕輕地捋掉,梳理她耳邊細軟的頭發,牽住她的手。
回家的路上,他依然沉默。
蘇南沫卻驚奇,他知道今天他們學校要開運動會,所以是看見下雨了,猜到他們會提前解散?
她想著,指尖撓了撓他的手掌,他真的好聰明啊。
結果他停住腳步,牽著她也停下。
蘇南沫仰起臉,雨水跳動在傘上急促清晰,下得密緊,在他們的腳邊濺起水花,連他黑眸裡也欺著水,濕漉漉的泛軟:“沫沫有我,不夠嗎?”
他念得輕,後來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我隻要有沫沫,就夠了。”
穿透過層層的白霧,暈黃的燈光逐漸凝聚。
回憶中的那張臉便和現在的重合。
五官在暗光裡更加幽魅,長睫低垂著,蒙了一層陰霾,他抿住下唇,又鬆開,過來含住她的嘴唇,感受著她發僵的身體,伸舌舔起來:“阿媽也是我的親人,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等她鬆出一口氣,他再用齒尖磨磨她的嘴角:“反正,能陪你到最後的,隻有我。”
唇角上蔓延開熱癢,不依不饒。
她無奈地去摸他的耳尖:“好了,我都餓了,還讓不讓人吃飯?”
“嗯。”
許初年抬頭,在她唇間啜一口,用勺舀起一勺熱米飯,再拿起筷子夾點醬菜放飯上,添上紅燒肉,吹吹熱氣,遞到她的嘴邊。
蘇南沫試探的先咬下一點。
醬菜酸辣清涼,竟輕易地衝淡紅燒肉的油味,肉質越發彈滑不膩,搭配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好吃,她腦袋裡頃刻炸開煙花來,讚歎的衝他“嗯”了聲。
許初年寵溺的看她,繼續舀起一勺飯,添上醬菜和肉,說道:“這醬菜是奶奶去世前做的,今天才開封。”
她咽下去,難得的激動起來,眉眼彎彎的透出孩子氣:“真的好好吃!”
他動作卻一頓,臉垂的更低,悶不做聲,盛有飯菜的勺遲遲沒遞到她麵前。
蘇南沫不解,他怎麼就不開心了,剛想開口,聽他低聲說:“我做的更好吃,年底就可以開封。”望向她,執拗而又深綿:“沫沫要全部吃完。”
原來是這樣。
她一樂,靠進他頸窩小聲道:“那肯定,阿年做的菜在我的心裡,是最好吃的。”
許初年忍不住笑,喂她又吃了一口,湊到她嘴邊舔走上麵的油漬,之前的戾氣徹底消散了。
他的沫沫真甜。
省醫院。
鼻端下浮著刺鼻的消毒水味。
肖慧一隻手抱著另邊手臂,站在床尾,看著護士在床頭忙碌,將三瓶藥液掛在輸液的支架上,再給患者的手背進行消毒,病床上一張潔白的床被,顯得許邵祥憔悴不堪,緊閉著雙眼,額角還有青筋,滲著冷汗。
他沒有昏過去,隻是痛的意識不太清醒。
過了半晌,護士推著藥架離開,她身子動了動,慢慢到床頭的座椅前,坐下來替他擦汗,卻摸到滾燙的熱意。
她指尖一抖,眼圈不住地紅。
身後響起腳步聲。
她掖牢被褥的邊角,回頭看著陸邱庭越走越近,展開手裡的風衣,披到她身上來,肖慧吃了一驚,不太敢相信這是自己那寡情的兒子,但她心裡沉重著,分不了神去想,目光就又回到病床上。
陸邱庭問:“他怎麼了?”
病房裡靜得連呼吸聲都很清晰,她聲線沙啞:“急性化膿性胃炎,還在發高燒。”
“他以前跟我說過他有胃病,是創業那會不注意落下的。”
她歎了一聲氣:“這幾天又總是出去應酬,喝酒沒個度,才突然嚴重了。”
聽見她開始絮叨,陸邱庭顯著淡淡的不適,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他從來不會為不相乾的人浪費腦力和時間,於是留下一句:“我走了。”就抬腳離開。
肖慧看得無語。
這性格還真像陸家的人,足夠冷血。
在她沒嫁進陸家之前,她是個普通精乾的女人,家務事什麼都會做,也開朗的都看的開,後來嫁進陸家,過上富太太的生活,她依然閒不下,家裡的一些事要親自來才覺得放心。
於是,當發現許邵祥的唇皮開裂,不舒服地抿了抿時,她立即出去倒杯溫水來,服侍著他順暢地飲下去一點,然後放下水杯,曲起手指擦拭他下顎的水珠,再重新掖好被子,回到座椅裡。
守到大半夜,床上的人醒了。
許邵祥眯著眼,胃部的痛感衝的他喉嚨溢出悶哼。
但這疼痛比來醫院前要弱些,又因為睡得太久,後頸僵硬的發酸,難受地動了動,一雙纖手按住了他,“做什麼呢。”
肖慧原是趴在床頭櫃上休息,睡得不久,被他的悶哼驚醒,發現他竟然動來動去,按牢他後,伸手去試他額頭,笑道:“總算退燒了。”
男人臉上的血色卻沒有恢複,默默的變得灰敗,盯著她,舌根發苦:“小慧……”
他眉頭皺得更死,支支吾吾的:“我……我是不是……得胃癌了?”
肖慧愣住,秒破功的笑出了聲,往旁邊呸呸道:“瞎說什麼!”尋到被褥裡握住他的手,放柔語氣:“隻是急性胃炎,彆擔心。”
原來是胃炎……他有點恍惚的攥緊她,心緒稍稍鬆弛,不過幾秒又想到什麼,眉宇豎起,忍著洶湧的怒意,胃裡再次掀起波蕩來,呼吸紊亂:“許初年。”他疼的一喘,肖慧見他的額頭竟又滲出冷汗了,驚慌失色的叫:“邵祥!”
他咬住牙,執意的要說:“我早就看穿那個小子了,從小性格就怪,以前小沫還小,他誰都不讓碰……現在小沫是徹底栽到了他的手裡,就他那個出息,小沫能有什麼前途,還不得虧死。”
肖慧恍然,以前以為他討厭許初年,是比起陸邱庭來說那孩子要差了很多,原來還有另外一層,便是那孩子的執拗,讓身為小沫的阿爸受了很多氣。
她心疼的給他拭汗,許邵祥便吃力地喘著,抬眼:“你找人去找小沫的媽媽,問小沫在哪,再找人去查小沫的方位,把她接回來……”
“就跟她說……”
他眼色悄然漆深,低低的說了一句話。
肖慧當即瞪著他,隻是看見他的眼神後,漸漸了然,一下子鯁住。
……
雨總算徹底停歇。
兩隻小腳踩在水盆裡,水麵晃著碎光,彌漫有熱氣。
許初年坐在腳盆邊,將毛巾打濕,握住其中一隻細腳踝開始擦拭,交映在水光裡,他看得癡了,耳邊飄過來笑聲:“阿媽。”手中的腳踝也一動,挑起淺淺的水,引得他回神,斂下去癡迷,握牢了她的腳踝:“彆亂動。”
蘇南沫便乖乖不動,舉著手機,屏幕裡露出阿媽的半身,也是坐在床畔,穿著厚睡衣,往臉上拍打麵霜。
她胸口一熱,擠滿泛濫成災的思念,又拖長音節:“阿媽——”阿媽便冷哼:“兩隻小白眼狼,這兩天玩的忘了魂了吧,都不知道聯係阿媽。”
“哪有……”
實際上還真是忘了,她下意識的脫口辯解,等反應過來,趕緊補一句:“這不是主動來找阿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