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宮裡修養了大半個月, 石頭的斷腿重新長好。
這天晚上,顧淵解下纏在小樹杈上的雲錦,還小心地捏了捏。
“你感覺怎麼樣?還疼麼?”
石頭站起來, 蹦了兩下:“不疼了。”
他變回人形,坐在榻上穿鞋。
“可算是重新做人了,每天做石頭, 最要命的是, 石頭又沒嘴, 我沒法吃東西。”
“你想吃什麼?”
“嗯……”林信想了想,“好久沒有去人間了,走吧, 我請你去枕水村吃蓮子。”
夏日夜裡, 就算是臨水的小鎮, 也有被燥熱的山風掀起的小繁華。
枕水村的水域裡,隻長蘆葦, 不長荷花。
要吃蓮子, 要往桃溪鎮去尋。
林信於荷塘邊, 尋荷塘主人,買了兩錢的新鮮蓮子。
他笑著道:“天都這麼晚了,叨擾了。”
那主人家笑著兜了一口袋的蓮子給他:“小公子客氣了。”
房裡一個姑娘家,探出腦袋來, 喊了一聲:“阿爹?”
她抬眼看見林信, 又驚喜地喚了一聲:“公子?”
壁上掛著一盞小燈籠, 林信定睛一看, 原是桃溪鎮的河上,唱曲兒的那姑娘。
林信常去聽曲兒,有時候沒有改換容貌,所以小姑娘還認得他。
那姑娘躲回房中,重新綰了頭發,才出來見客。
盈盈拜了萬福,小姑娘笑著道:“《冕旒鎖》我還在唱呢,明日公子來聽嗎?”
林信溫笑,卻問:“你阿爺呢?”
他們爺孫二人在河上做營生,小姑娘唱曲兒,她阿爺撐船。
所以林信這樣問她。
小姑娘笑了笑:“阿爺在外邊乘涼呢,我把他喊過來見見公子?”
林信忙擺手:“不用不用。”他頓了頓,又問:“你不是同你爺爺住在船上麼?怎麼……”
“我嫁人了。”小姑娘背著手,麵上飛紅,羞怯地低了低頭,“也是在河上遇到的。”
她回頭,朝屋裡喚了一聲“郎君”,便有個年輕的小夥子從屋裡走出來。
她在河上唱歌兒,這戶人家應該是在荷塘裡種藕的。難怪,有緣。
林信摸了摸衣袖,拿出一塊小勾玉:“恭喜。”
小姑娘沒有接,目光落在那一口袋的蓮子上:“公子來買蓮子呀?”
“嗯。”林信偏頭,看看站在不遠處柳樹下等他的顧淵,“帶了喜歡的人過來。”
她跑回房裡,拿了個柳藤編的小籃子,幫他將蓮子都倒進去。還添了一些菱角,將籃子填得滿滿的。
小姑娘笑容真摯:“公子拿著吃吧。”
林信道了謝,將離開時,把道賀小夫妻新婚的賀禮,塞到小姑娘的郎君手裡。
他提著小籃子,剝開蓮子。走到顧淵麵前時,將手中剝好的蓮子分了一半給他。
兩人慢慢地走回枕水村去。
枕水村三麵環山,山上有幾株青梅樹。
回來的時候,林信又折了幾枝青梅,放在籃子上。
天色尚早,枕水村村口柳樹下,掛著一盞小燈,村中老人,都坐在樹下乘涼閒聊。
還有一個挽起頭發的小姑娘,坐在燈下看書。
沒有隱身,也沒有靠近。林信與顧淵站得遠遠的,剝籃子裡的蓮子吃。
隻聽樹下老人們笑著道:“還是蓁姐兒愛念書,倘若是個男子,日後定能出將入相。”
從前與林信熟識的、村中那位頗有名望的老人家,轉頭看了眼那看書的小姑娘,沒有說話,隻是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林信記得,這老人家從前同他說過,這“小姑娘”林蓁,是越國皇室的旁支,為了掩人耳目,小時候男扮女裝養著。
不過,林信想著,現下這位老人應該是不再想著複國了。得找個時候跟他說說,還是讓小孩子換回來吧,總是這樣,對他也不好。
那邊正說笑時,身後銅鈴聲響,林信回頭去看。
隻見一個年輕道士,木冠短衣,牽著一頭小毛驢,背上背著一個竹藥簍。
那道士一雙小眼睛,隨著他笑時眯了眯,一揮拂塵,朝林信作揖:“仙君有禮。”
這道士是個已經入門修行的半仙,超脫人界,但還沒能飛升成仙,仍舊在人界修行。
林信回了禮。
那道士和和氣氣地笑著,眼睛彎成兩個小月牙:“小仙霜林,途經此地。天色漸晚,意欲投宿,先來拜見仙君。”
林信的桃花眼也跟著彎了彎:“仙友不必客氣。村中不是我做主,若要投宿,仙友去前邊問問吧。”
霜林也不惱,笑著行禮:“好。”
林信隨手抓了一把菱角蓮子,塞到他手裡:“給你吃。”
霜林攏著雙手,朝林信笑笑,牽著毛驢,走到村口柳樹下,仍是笑吟吟地詢問村中老人。
枕水村向來民風淳樸,老人家著一個年輕人,引他去村中待客的小木屋裡。
再閒聊了兩句,樹下人也都散了。
四處沉寂,唯有柴扉裡,雞鳴犬吠。
路上再沒有彆人,林信便對顧淵道:“走吧,過去看看老道長和柴全。”
二人途徑一戶人家,不經意間聽見裡邊人說話。
是與林信交好的那位老人家:“阿蓁,來給仙君上香。”
林蓁應了一聲,聲音有些低啞。
門外的林信腳步頓了頓,在門前站定。
又過了一會兒,隻聽老人家又道:“阿蓁,等後年,你十歲了,就換回男裝,好不好?”
林蓁應道:“好。”
“到時候阿爺讓你去城裡的武館裡學武,好不好?”
“好。”林蓁想了想,又道,“阿爺,前幾日借的書又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