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前,帝王與仙君,兩廂對峙。()
徐恪用衣袖將長劍擦淨,若無其事地轉回頭,對跪在階下的眾臣道:“請諸位東宮議事。”
大臣們不敢不從,俯首稱是。
徐恪回頭,淡淡地掃了一眼林信,低聲道:“所求之事,孤會考量。在這之前,你留在這裡,不要離開。”
林信應了一聲:“好。”
見他模樣,徐恪忽然笑了一聲。
在旁人看來,他隻是對著沒人的地方,莫名地笑了一下。
臣子們以為他意有所指,隻將身子伏得更低。
徐恪收劍入鞘,從跪了一地的大臣當中走過,擺駕東宮。
他走之後,林信使勁抽出一隻手來,拍了拍盤在身上的龍尾巴:“我喘不上氣了。”
顧淵鬆開他,收回巨大的本形:“那個人心機重。”
“我知道。”
暮色四合,林信看了看四周,
“不過皇帝突然駕崩,他應該會連夜處理後續事情。今晚大概不會找我,明日一早再看吧。”林信摸了摸鼻尖,“走吧,找個地方坐一坐。今日發生太多事情,都超出我的預料。”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走進殿中。
駕崩的皇帝聖體已經被送至寢宮了,小太監們正手忙腳亂地整理。
方才有一個小太監,在慌亂之下,將一整張條案都帶翻了。案上晚膳,全都散落在地。
林信在滿地狼藉前蹲下,用衣袖掩著口鼻,隨手撿起一支象牙筷,撥弄了一下地上殘羹。
果真如此。
他站起身,走出宮殿,對顧淵道:“我知道了,我們走吧。”
*
夜色漸濃,墨雲散聚,無星無月。
吳國皇宮有一個最高的宮殿,不是皇帝的寢殿或書房,是建在八十一級台階之上的承朝宮。
從前林信來這兒的時候,就有這個宮殿了,他對這個宮殿還有印象。
承朝宮的屋頂上,還有兩條騰雲的蛟龍。
林信與顧淵坐在承朝宮的屋脊上,此處足以俯視整個吳國宮殿。
林信撐著頭,思索了一會兒,悠悠道:“今日之事,應該可以分成四派人物。”
他坐直了,伸出兩隻手。
先動了動左手:“這是皇帝。”然後晃了晃右手:“這是皇帝身邊的那群道士,以被殺的那兩個道士為首。”
他隻有兩隻手,便拍了拍顧淵。
顧淵笑了笑,把兩隻手也伸到他麵前。
林信拍拍他的左手:“這是太子徐恪。”再指了指他的右手:“枕水村,還有周邊城鎮的無辜百姓。”
“我原以為,吳國這邊的,皇帝、太子,還有道士都是一夥兒的。結果,他們卻各有陣線。”
“皇帝求道,太子求權,道士求功德。皇帝自以為萬人之上,其實被太子和道士們耍得團團轉。”
“道士騙他修建行宮,其實是為了以生魂祭祀,求道成仙;太子則想要即位做皇帝。”
“方才我查探皇帝的藥膳,發現藥膳不太對勁。太子應該經常給皇帝送藥膳,皇帝也已經習慣了,沒有防備——換做是我,我也沒有料想到,畢竟徐恪才十二三歲的模樣。”
“把事情串聯起來,應當是這樣的——”
“徐恪在平素處理政事時,籠絡大臣,插手宮中事務,逐步安插自己的人手。”
“這回修建行宮的事情,他其實是知道的,興許他還在背後推波助瀾了。”
“他假借行宮之事,召集群臣,勸諫皇帝。碰巧在晚膳時候,與群臣一起見證了皇帝駕崩,又不由分說,手刃兩個道士,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得了皇位,還順便斬了禍國妖道。”
“枕水村方圓二十裡,被劃歸行宮,其實根本就是一個幌子。”
“這件事情,事後再被他廢除,也得民心。”
林信抹了把臉:“一開始我也沒看明白,他這人的心機,還挺深的。”
顧淵的語氣似尋常:“帝王家罷了。倒是那個徐恪,他為何……”
話還沒完,從南邊便傳來了一道傳音符。
是枕水村的小雀兒傳來的。
“仙君仙君,母子平安,宋娘子生了個男孩。霜林道長說,隻是有些瘦,養回來就好了,其餘的都沒問題。孩子現在睡著了,哭得也很小聲,像貓似的,等仙君回來再看吧。”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
“不知道仙君那裡順不順利,村子裡還好,大家都已經冷靜下來了,有的人已經回家去了。老爺爺,還有村子裡的長輩們,大家都在商量要搬去什麼地方呢。”
“如果十五天之後,朝廷沒有收回成命的話,大家可能真的要搬走了。不過他們會把仙君的神像一起帶走的,仙君不用擔心。”
“呀……阿蓁?你怎麼……”
音訊到這裡就中斷了,大約是小雀兒給他傳音的時候,不太小心,被林蓁給發現了。
林信想了想,也給他回了消息:“我這裡一切都好,你不用擔心。”
傳回音訊,林信便歎了口氣。
隻怕事情還沒那麼簡單。
倘若徐恪看不見他,或許修建行宮的事情就這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