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徐恪竟然看見他了。
林信想了想,看向顧淵,定定道:“我覺得徐恪認出我了。”
“怎麼?”
“他這人布局縝密,應當是一個十分謹慎的人。如此一來,依他的性子,他在宮道上看見我,絕對不會直接跑上來問我是誰。”林信摸摸鼻尖,“況且,我說我是鬼魂的時候,他仿佛很坦然地就接受了這件事,沒有任何懷疑。現在想來,他那副模樣,分明就是全然不信的模樣。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認出我是越國閔帝了。”
顧淵道:“他大約,是在史書裡認識你的。”
“我想也是。”
枕水村的事情纏在心頭,林信也沒有心思說笑,撐著頭,悶悶的。
顧淵扣住他的肩:“你想睡一會兒嗎?”
反正徐恪現在沒空理他。
林信又歎了一聲,腦袋靠在他的肩上:“好呀。”
將入冬的時節,夜裡風冷。
顧淵另外幻化出本形,盤在屋頂上,替林信擋去寒風。他的本形,比屋頂上兩條石雕的蛟龍大許多。
林信微閉著雙眼,沒有看見他的本形,隻是蹭了蹭顧淵:“圓圓啊,你身上還挺暖和的。”
顧淵笑著應了一聲,垂眸看看他,又看向腳下宮殿。
林信道:“我先前在吳國這裡,老是睡不好,現在應該好多了。”
*
破曉時分。
冬日裡原本天亮得晚些,四處還都是灰蒙蒙一片的時候,林信便醒了。
他睜開眼睛,抹了把臉,看看周圍景致,伸了個懶腰。
腳下台階前,走出來一個人。
皇帝駕崩,他便在袍子外邊,罩了一層粗布白衣。
正巧徐恪也抬眼看見他,朝他招了招手。
林信便對顧淵道:“我下去看看。”
他站起身來,冷風迎麵吹來,將他未束的長發與單薄的衣袍吹起。
徐恪微微眯起眼睛。
他想不明白,這人不是沒有實形麼?要挽他的手的時候,他的手都穿過去了。
怎麼這會兒,風又吹得動他的頭發與衣裳了?
疾風獵獵,林信站在屋脊上,飛身落地,穩穩地落在他麵前。
隻有他看得見。
徐恪抬手,屏退隨侍仆從。
待人都走後,他對林信道:“昨日初見你,你不是說你在承朝宮伺候嗎?這就是承朝宮,一起進去看看?”
林信點頭:“好。”
其實他對承朝宮,隻記得一個名字,彆的一概不知。
徐恪走上前,推開殿門。
隻見殿中漆黑一片,徐恪點了一支蠟燭,也隻照亮了很小的一塊地方。
這承朝宮,似乎大得很。
林信進來之後,他便將門關上了。
徐恪站在門邊,站在林信身後,悠悠道:“孤六歲識千字,九歲觀百家,前年主持重新修史。”
本朝給前朝修史,吳國要修的,自然就是越國的史。
“越國皇帝,孤最喜有三,高祖、高宗與閔帝。但是看到越國閔帝林信時,孤甚是不解。”
燭火跳躍,照得徐恪的影子也搖晃起來。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一個人?雙手將家國奉上,自個兒在敵國宮中受辱。”徐恪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站著,“孤原以為他是臥薪嘗膽,可他好像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一層,隻是為了……”
林信輕聲道:“殿下或許不知道,有些人不敢奢求太多,能活下去,就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嗯,就當你說得對。”徐恪繼續道,“後來孤微服出巡,途經古越地,發現那裡的人,都很信仰一個天神,便是這位越國閔帝變幻而來的林仙君。”
“特彆是一個叫做枕水村的村子。那裡的人,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大到今年的收成、娶妻生子之事,小到今日走在路上,被石頭絆了一下,都喜歡跟林仙君講述,可愛得很。”
“在枕水村裡,有一座仙君祠,裡麵還有仙君神像。一位老人家,聽說我也喜歡仙君,還拿出家裡的仙君畫像。孤親手摹了一張,還收在房裡,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但孤還是不太明白,一個亡國之君,為什麼能夠成仙?又為什麼能夠讓此間百姓,過了數百年,仍對他心存敬仰。”
“說來你可能不信,孤也不信,孤的氣量竟然這麼小。”徐恪朝他笑了笑,“於是孤比照著民間傳說,寫了一個曲兒,叫做《冕旒鎖》。”
巧了,原來是他寫的,林信還聽過這曲子。
林信轉頭看向他,發現他也正看自己。
“孤在那裡邊寫,越國閔帝貪戀美色,攜八位郎君一同升仙。”徐恪道,“又差人將本子放在那裡歌女的門前,那歌女,竟也就原原本本地唱了。”
“孤原本想看看,這樣會不會改變什麼事情。但是孤還沒得到結果,便有人重寫了一本《冕旒鎖》,出重金讓那歌女重唱。”
便是顧淵重寫了一本《冕旒鎖》,讓江上的小姑娘換過重唱。
“孤一直想,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麼,那林信為什麼這樣傻?倘若他真的成仙了,古越國再遇難,他還會拋下一切來我吳國嗎?”
“孤夢裡也想著念著林仙君。倘若能親眼見到林仙君,孤還很想親口問問他,孤能不能成仙。”
十三四歲的少年,小孩子似的,歪了歪腦袋,看著林信:“林仙君,你比畫上的,要好看得多。”,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