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朝宮的石階上,重淵扣住林信的手,又拉起他的手,用雙手捂了捂。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林信心想,承讓承讓,你整天泡在水裡,你的手更涼。
重淵渾然不覺,小孩子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新玩具一般,饒有興趣地捏著他的手玩了一會兒。
重淵無意讓他離開,甚至想讓他留下,但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趁著他鬆開手的時候,林信收回自己的手,向他作揖:“要是沒彆的事情,林信先告退了。”
他執著竹杖,緩緩地走下石階。
階下的胡容替他捏了一把汗,連忙上前扶他。
這時天上飄起了小雪,雪粒子散落在林信的肩上與發上,重淵看了一眼,便轉回目光。
他回頭,看見南華正低著頭偷笑。
重淵皺眉:“你笑什麼?”
南華笑重淵口是心非,笑林信不為所動。
但是他不敢說。
重淵又問:“南華,他的手怎麼這麼冷?”
南華道:“吃得不好,穿得少,底子又弱,當然就手冷了。”
“他和那個小孩子,是什麼關係?”
“大約是朋友。”
“本君也想……”
南華卻問:“帝君,你是不是喜歡他?你想和他一起曆情劫。”
重淵拂袖向回:“本君不想,本君隻是覺得他很乾淨。”
很乾淨的意思,就是他貌似在吳國皇宮中做俘,其實骨子裡很簡單。
對他那些臣子,溫和可愛;對不喜歡的——比如他自己,就冷冷的。高興的時候就笑,重淵惹他,他心中惱火,第一反應不是伏低做小,也不懂得伏低做小。
他很好,和重淵見過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那頭兒,胡容牽著林信回了越國俘虜居住的地方。
他們一行人,住在一個偏僻的廢棄多時的宮殿裡。
胡公子胡離將飯菜熱了兩遍,見他們回來,便讓他們快吃飯。
“今日怎麼這麼遲?”
胡容看了一眼林信,不平道:“遇見一個瘋子,抓住殿下的手不放。”
林信坐在案前,端起碗筷:“容容,慎言。”
胡容癟著嘴,給林信夾菜,忽然有些驚喜:“殿下,今天加菜。”
胡離道:“是兄長給你們加的菜,你喊‘殿下’做什麼?”
林信笑著問道:“今天膳房買多了東西麼?”
“不是。”胡離道,“今天有一個小公子,路過我們這裡,看見我們不好過,派人送了點東西。”
“應該向他道謝的,你問了小公子的名字麼?”
“棲梧。”
晚些時候,林信正要鋪床睡覺,胡容在外邊敲了敲門,喚了一聲。
他抱著被子進來:“殿下,這幾天太冷了,兄長讓我和你一起睡。”
胡離在外邊嚷道:“放狗屁,我分明讓你和你六弟一起睡。”
胡容連忙把門關上,把自己的被子丟到林信的榻上:“殿下,我來鋪床吧。”
早在入秋的時候,林信就讓他們把門窗都用紙糊上了,雖禦不得寒,但擋風還是可以的。
他與胡容蓋著兩床被子,胡容把他的雙手捂在懷裡,使勁地搓,使勁地哈氣。
林信想要收回手:“容容,不用了,快睡吧。”
胡容按住他的手,思忖了一會兒,用妖力給他取暖。
林信不明就裡,笑著歎了一聲:“你真是個小火爐啊。”
胡容也跟著彎了彎眉眼。
將睡著的時候,胡容用指尖碰了碰他的眼角與眉梢。
“殿下,等我長大了,我嫁給你做郎君好不好?”
林信閉了閉眼睛,沒有回答。
這時胡容修煉的時間不長,平日裡積攢的一點修為,都給林信取暖用了。
他次日醒來,發現自己的狐狸耳朵與狐狸尾巴都露出來了,尾巴還纏在林信的手上。
林信察覺到了,但是他假裝不知道,還笑著揉揉胡容的腦袋:“毛線球纏到手上了,容容,我看不見,你把它拿開。”
胡容把尾巴收起來,撲進他懷裡。
等兄長積滿功德,重回狐族,他好想好想把殿下也帶回去。
*
次日傍晚,林信再去承朝宮點燈。
這回重淵再要牽他的手,被他躲開了。
卻不料重淵直接扣住他細瘦的手腕,把他拉上石階。
林信被要求坐在案前——
吃東西。
重淵就坐在他麵前,吩咐他:“左手邊的那個。”
於是林信用左手摸了摸,撚起一塊點心。
“右手。”
林信伸出右手探了探。
最後重淵自己上手,給他舀了一碗湯,塞到他手裡,讓他雙手捧著。
他沒吩咐,林信也就隻是捧著。
他說了一聲“喝”,林信才低頭,小口小口地抿了。
吃完東西,坐著休息了一會兒——大約是無話可說的沉默。
重淵又把一個小碗放到他手裡:“喝。”
林信聞著,差點沒把方才吃的東西都吐出來。
他從前聽說,皇宮裡還挺人道,要處死一個人之前,會先給他吃一頓好的,最後才送他去死。
林信想,肯定是昨天晚上惹重淵不痛快,他要弄死他了。
想著想著,熱氣氤氳著,就熏紅了眼眶。
他捧著碗,實在是不想喝毒藥。
重淵見狀,也顧不上端著的架子了,坐到他身邊,好死不死,又按了按林信的眼睛。
“你又怎麼了?”
他總以為林信的眼睛紅了,按一按就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