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河的全線疏通極大地帶動了運河兩岸經濟的發展, 受其影響最深,最直接的便是碼頭。
最初齊家的碼頭範圍極小,隻能停靠十幾艘船, 如今這個範圍已經不斷擴大,許殊站在碼頭上, 放眼望過去, 河麵上全是各色船隻,大大小小,估計有上百艘船,看起來極為壯觀。
船運的發展也帶動了碼頭相關產業的發展。
碼頭周邊,造船、修船的作坊是必備的,此外還有不少店家,賣一些本地的特產, 也有商人在碼頭徘徊,尋求外地更便宜質量更好的貨物, 當然還有許多為這些商人、雇員提供住宿、夥食的客棧飯館等等。此外,碼頭上每天都徘徊著不少穿著短打在碼頭上尋找做工機會的男人,到處一篇欣欣向榮之景。
許殊親臨碼頭, 方感受到齊家有多富。
”夫人,碼頭風大, 您請回屋歇歇吧!”跟在後頭的管事劉弼弓著腰, 討好地說。
他是齊家碼頭的總管事,權力極大,在碼頭上誰不叫一聲“劉爺”。今日在一個女人麵前卻如此卑微, 不少人好奇地看了過來。
許殊視若無睹,收回了遠眺的目光,微笑著點頭, 帶頭下了碼頭,劉弼和小蘭緊跟其後,一起去了齊家的鋪子。
碼頭周邊的土地大部分都是齊家,所以很多鋪子也是齊家的,不過大部分租出去了,他們去的這家算是齊家碼頭的管理處。
上了二樓,劉管事連忙請許殊上坐:“夫人請坐,小的讓人去泡茶,最近碼頭到了一批新的秋茶,夫人嘗嘗。”
許殊含笑說:“不著急,你先跟我說說齊家碼頭的各項產業吧!”
見許殊堅持,劉弼沒再勉強,咳了一聲,搓手問道:“不知夫人想了解哪一方麵的?”
這家夥相當圓滑,許殊初見就發現了,她輕抬眼皮:“就說說咱們家船隊的情況吧,這支船隊是老祖宗建的,也是齊家碼頭成立後的第一支船隊,對我們齊家的發展居功至偉,我先了解了解船隊。”
劉弼愣了一下,笑道:“是,夫人。咱們齊家的船隊曆史悠久,船大運輸量也大,因而運送的多是大批量比較重的貨物。每年秋天,船隊先是將糧食從玉州運送至北邊,返程之後再運送一批煤炭回來。玉州附近沒有煤礦,但城內每年所需煤礦不少,所以咱們的煤便是從北方運過來的,走水路便捷運輸量也大。”
“這麼說,船隊的生意是極好的了?”許殊笑著問。
劉弼點頭:“對,船隊這些年發展一直很平穩。但因為老祖宗有訓,咱們不能獨霸了碼頭上的船運,所以咱們齊家的船隊並未大肆擴張。”
“這樣啊。”許殊不記得有這麼個規矩,笑了笑,“那說說鋪子的事吧。”
除了碼頭、船隊,鋪子是齊家另外一隻下蛋的金雞。
劉弼微微點頭,不用看賬冊,就對碼頭上的鋪子如數家珍:“咱們在碼頭總共有三十一間鋪子,其中五間自用,另外二十六間鋪子都租出去了……”
等他說完,已經過了半刻鐘。
許殊指著丫鬟端上來的茶:“劉管事辛苦了,先喝杯茶。你整理一下,我要所有在碼頭工作的齊家人的資料,另外將船隊、各鋪子的情況也整理一下,包括都租給了誰,一並給我。”
劉弼愣住了,麵色有些為難:“夫人,這……這恐怕得需要不短的時日。”
許殊放下了茶杯:“我就要近五年的詳細情況,這下簡單多了吧。”
“這,夫人,這快入冬了,臨近年底,碼頭上事情特彆多,即便是要五年的資料,也是一個很大的工程,恐得勞煩夫人多等一些時日。”劉弼還是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許殊笑了,這個劉管事可真是個笑麵虎,做人做事,姿態放得極低,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誤,但隻要仔細觀察就明白,他就是個老狐狸。一個管事而已,再大也是幫工,哪裡來的勇氣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主家的命令推辭拒絕?
說到底,彆看他姿態擺得低,似乎對許殊這個女主人很尊重,實則根本沒將許殊放在眼裡。
許殊也不惱,輕輕一笑說:“劉管事,你也是齊府的老人了,碼頭上人手不足,怎麼不早說。這樣吧,此事也不勞煩劉管事了,回頭我派幾個人過來襄助劉管事,順便讓他們整理一下我要的資料,也好幫劉管事分擔分擔!”
這哪是分擔,這分明是來奪他的權。
劉管事的臉色當即陰沉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夫人,碼頭上事多且雜,沒在碼頭上摸爬打滾過的,怕是不懂。夫人若不是很著急,先等等,小的保證一個月內將夫人所需要的東西給您送過去。”
早答應不就好了,非得要她祭出殺手鐧。
許殊淡淡地說:“如此就有勞劉管事了。不過這些年咱們家的碼頭發展很快,替齊家掙了不少銀子,咱們也不能隻顧著自己掙錢,也應該惠及鄉裡,方能長久。所以我決定將碼頭到玉州城的這段路重新修葺一番,不過劉管事手裡的事情繁多,就不麻煩你了,我會另外指定人來掌管此事,屆時還請劉管事多多襄助。”
聽說許殊放棄派人來分他的權,劉管事很好說話:“這是應該的,夫人大義,父老鄉親定然感激不儘。”
扯個什麼犢子,修好碼頭到玉州城這段路,最便宜的是過往的商戶好不好,跟普通百姓有多大關係。這馬屁拍得太不走心了。
許殊淺淺一笑,站了起來:“劉管事過獎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回頭修路還請劉管事多行方便。”
劉管事趕緊拱手道:“這是小人分內之事,夫人實在是太客氣了。”
他親自將許殊送上了馬車,等馬車快看到影子了,他才站直了身,拍了一下袖子,目光陰沉地瞪著遠去的馬車,冷哼一聲,回了屋。
他剛進去,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人便佝僂著腰湊過來,幫他點燃了旱煙:“二爺,那齊夫人今日到碼頭做什麼?”
劉弼吸了口煙,將煙杆重重往桌上一磕:“媽的,一個臭娘們,管到碼頭上來了,還想派人來分我的權,她以為她是誰?”
青衫男子,也就劉興連忙義憤填膺地說:“夫人怎能這樣,當年老爺,老太爺在世時對二爺你何其信任。她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
劉弼繼續吸煙,吐出一口口白霧,神色陰晴不定,一看心情就很不好。
劉興給他出主意:“二爺,若她真敢派人來,咱們給她點顏色瞧瞧!”
劉弼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要給她什麼顏色瞧瞧?彆忘了,她是主家夫人!”
話是這樣說,但劉弼若是完全不感興趣,根本就不會這麼問。極為了解他的劉興立即嘿嘿笑著說:“讓她派來的人當眾出醜,看他們還好不好意思呆在碼頭嗎?呆下去也沒法服眾,隻能自己滾蛋。”
“行了,你考慮的事都是多餘的,她暫時還不敢把手伸到老子這裡來。”劉弼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劉興立即高興地說:“小人就知道,她一個女流之輩豈敢跟二爺對著乾,二爺這些年來為了齊家碼頭費心費神,勞苦功高……”
劉弼心裡裝著事,今日無心聽他吹捧,等他講完才說:“給你安排一個任務。將碼頭上所有齊家仆、雇工全統計一遍,再將各鋪子的情況也整理一下,還要船隊的出航記錄這類的,全部整理好,送到我這裡來。什麼能記上去,什麼不能記上去,你心裡應有數。”
劉興嘴巴張得鴨蛋那麼大,不解地說:“二爺,這……弄這個做什麼,瞎費功夫。”
“夫人要的,讓你去辦你就去辦,一個月內交給我過目。”劉弼沒好氣地說。
劉興眉頭中間擠得能夾死蚊子了:“夫人要這個做什麼?閒得無事做?”
劉弼瞪了他一眼:“你長長腦子。無緣無故的,她突然跑來查這個,指不定發生了什麼事呢。你安排人去打聽打聽夫人最近的動向,彆是有人在夫人麵前說了什麼。”
劉興也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好,小的這就去辦!”
***
同一時間,馬車裡,許殊也跟小蘭聊起了劉弼這個人:“你覺得劉管事怎麼樣?”
“精明能乾,說話辦事很周到。”小蘭覬了許殊一眼,試探地說道。
許殊點頭:“沒錯,還有嗎?”
小蘭有些吞吞吐吐的:“奴婢覺得,覺得……”
“說,馬車裡隻有我們兩個人,沒什麼不能說的。”許殊鼓勵地看著她。
小蘭心一橫,直說了:“奴婢感覺他笑得好假,感覺不是那麼的真誠。”
許殊笑了:“你說得沒錯。”
小蘭雖然年紀小,閱曆淺,看不透劉弼的偽裝,但女人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得了許殊的肯定,小蘭小心翼翼地問:“夫人,這個劉管事是不是有異心啊?奴婢感覺他不是很聽主子的話。”
許殊盯著小蘭看了幾息。這個丫鬟忠心耿耿,對原主、對齊晶晶和齊家都極為忠心,而且人也還算聰慧,倒是值得培養。若她能成長起來,以後陪在齊晶晶身邊,也多個助力。女子在這個世道本就不易,更是應該相扶相持。
打定了主意要培養小蘭,現在正好有空,許殊便將事情掰碎了講給她聽:“沒錯。他怕我安排新人過來分他的權,所以一開始對我布置的事情推諉拖遝,試圖蒙混過去。直到見事情拖不過去,才不得不應承。”
小蘭就不懂了:“夫人,你吩咐他的事並不是什麼難事、大事,雖是繁雜了一些,可也不用劉管事親自處理,他隻需要交代下麵的人去辦就行了。為何這點小事還要推三阻四呢,太不把夫人放在眼裡了。”
許殊卻搖頭說:“他拒絕不是因為沒把我放在眼裡,而是怕我探查,碼頭上必然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不想我安排新的管事過去,一是怕我分他的權,二也是怕出了什麼紕漏吧。”
劉管事的反應讓許殊確認了這一點。他一開始是很不情願,後來聽說她要派人來了才妥協的。
許殊要資料是假,其實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試探劉管事是否知曉。目前來看,劉管事應該是脫不了乾係。這也很正常,他是碼頭上的大管事,統管碼頭的一切事宜,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瞞住他,何其困難?
“瞞著夫人?他莫非乾了什麼了不得的壞事?”小蘭驚訝地問道。
許殊搖頭:“這就不知道了。隻能想辦法,慢慢查。”
小蘭擰著眉頭:“可夫人已經答應不派人過去了,這怎麼查呀。”
許殊托著下巴,輕笑:“你猜猜,猜中了有獎!”
小蘭摳了摳腦袋,絞儘腦汁地思考起來。
許殊含笑看著她,沒有多說。其實辦法很簡單,那便是修路隊。既然明著派人去碼頭這一招行不通,那就隻能暗著來了,這樣還不容易引起劉弼的警覺。
許殊提出修路,首先是碼頭到玉州城這段路雖然修過了,可到底是泥土路,而且也不是很寬,僅容兩輛馬車並行。可能在古代來說,這樣的路已經是不錯了,但對於一個貨運發達的碼頭來說,遠遠不夠。將道路修得更好,拓得更寬,對碼頭的發展有利無害。
另外一個目的就是順理成章地往碼頭塞人。碼頭上雖然人來人往,陌生的麵孔不少,但這到底是個人口流動性極小的時代,陌生的麵孔太打眼了,很容易引起旁人的警覺。修路就不一樣了,人很多,而且有名正言順的借口呆在碼頭。即便劉管事有所懷疑,但他也搞不清楚這些修路的人當中到底誰是許殊安排的人。
這種事怎麼也得安排機靈信得過的,許殊決定回去找齊管家商量商量。
思量間,馬車已經駛入了城門,小蘭皺著眉頭,苦巴巴地說:“夫人,奴婢猜不到。”
“你以後就……”許殊話說到一半,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因為慣性,她身體往前傾,差點摔了出去。
小蘭連忙扶著許殊,焦急地問道:“青叔,怎麼回事?馬車怎麼突然停了下來?”
青叔看著突然竄出來,攔在馬車前的兩個衙役,慌張地說:“夫人,外麵來了兩個衙役,要見你。”
普通人被衙役找上,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小蘭有些慌:“夫人,這……”
許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掀起簾子,踩著凳子下了馬車,笑看著兩個麵色肅然的衙役:“兩位差爺辛苦了,找民婦何事?”
兩個衙役拱手說道:“齊夫人,詹師爺有請,勞煩你跟咱們去一趟衙門。”
衙役的態度還算客氣,應該不是什麼大事,許殊想了一下,無論是現在還是劇情裡,齊家人,尤其是原主本人也沒乾過什麼違法亂紀的事,便說:“好的,勞煩兩位差爺辛苦跑這一趟了。隻是不知道詹師爺找民婦何事?”
大庭廣眾,城門口人來人來,許殊也不好塞銅錢給他們,隻好態度客氣點,看他們能否透露一二,她也有個心理準備。
衙役許也是沒看到過如此客氣有禮的夫人,稍微提點了一句:“就是學子們鬨到了詹師爺跟前,師爺請夫人去問個話。大夥兒都還等著,齊夫人請吧!”
“好,辛苦了。”許殊含笑說道,也不拖延時間,迅速重新坐回了馬車,讓青叔改道去知府衙門一趟。
但上了馬車,她的臉就拉了下來。
齊家也好,她也罷,都沒做過得罪這些讀書人的事。這些人為何要到衙門找她的麻煩,還驚動了詹師爺?
思來想去,許殊懷疑這事跟寇正元那個家夥有關。不然說不通,畢竟她都不認得那些學子,他們何苦找她這個不相乾的婦道人家的麻煩。
寇正元想乾什麼?莫非想找衙門替他做主?這不是搞笑嗎?彆說是寇正元自己滾蛋的,就算是她親自將他趕出去的又怎麼樣?齊家可不欠他。認真算起來,是他欠齊家,三年下來,齊家花在他身上的銀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兩了。
招贅上門,本來就是招女婿上門頂立門戶,幫忙乾活養家的,又不是請了一尊大佛回來,還想讓人供著不成?
雖說許殊問心無愧,但事情牽涉到讀書人便不是小事。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擁有太多的特權了,而且他們就他們識字,能說會道,掌握了輿論,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得罪他們絕非什麼好事,可許殊不惹事,但事偏偏要往她身上鑽,那也沒法子了。
目前得到的信息太少,連具體是什麼事都不清楚,許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刻鐘後,馬車停了下來,許殊掀開簾子一看,好家夥,一二十個身著長衫的書生憤怒地瞪著她的馬車,附近還圍了幾十上百個湊熱鬨的百姓。
這歡迎儀式未免太隆重了點。
許殊收斂了笑,在幾百隻眼睛的矚目下,淡定地下了馬車,走到最前方,盈盈福身:“民婦見過詹師爺,不知師爺喚民婦過來所為何事?”
詹師爺背著雙手,八字胡輕輕一撇:“齊許氏,眾學子控訴你看不起讀書人,羞辱讀書人。你給他們賠個禮道個歉,此事便罷了。”
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詹師爺隻想儘快讓這群學子消停了,因此也沒跟許殊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