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許殊聽到這話卻不乾了。
她勾起唇淡定地問道:“敢問詹師爺,民婦如何羞辱讀書人了?可有證據?”
“還要什麼證據?看看寇兄就知道了!”人群中一個學子義憤填膺地吼道。
果然是寇正元弄出來的好事。而這群所謂的讀書人,許殊的目光一一從他們身上輕蔑地掃過,都什麼東西,他們想搞文字獄不成,就憑幾句話,就要給她羅織一個罪名!
許殊的目光最後定格在了寇正元身上:“你倒是說說,我是如何看不起讀書人,如何羞辱讀書人的?”
寇正元低下頭,不語。
旁人隻覺得他是不敢對上許殊,更怒了。打頭的陳施拱了拱手,目光直視著許殊:“齊夫人,你可曾經常罵寇兄,窩囊廢,廢物,不許寇兄讀書?”
“就憑這?”許殊好笑。這些話是原主罵的,確實不好聽,也沒素質,顯得像個潑婦。但這也不是他們給她羅織罪名的理由,怎麼當丈母娘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供著女婿,花了幾百上千兩銀子在他身上,還罵都罵不得兩句了?那他們的媳婦娶回家,天天孝順公婆,伺候一家老小,還要生兒育女,遇到那等不慈的公婆,被罵都是輕的,甚至還會挨打,他們怎麼不站出來替他們媳婦兒討個公道?
陳施見許殊完全無悔改之意,蹙眉道:“夫人這是承認了?”
許殊不跟他爭辯,這些人是寇正元的朋友,人有親疏遠近,又先入為主,她怎麼說,在他們聽來都是狡辯,說多錯多,這頂帽子還是會扣到她頭上,何必浪費唇舌。
她轉身,給詹師爺福身行了禮,然後道:“師爺,勞煩你派人去將我齊府的管家叫來。”
詹師爺不解地看著她:“齊許氏,你請管家來做什麼?莫不是想讓他替你辯解,他是你府上的家奴,自是向著你。左右不是什麼大事,你道個歉,此事便了了。”
說得輕巧,當真名聲壞了的不是你。
許殊微笑著說:“詹師爺,請齊管家來了便知,若他來了之後,諸位還認定民婦羞辱讀書人,那民婦就當眾給諸位賠罪,並請在場所有見證者去明月樓吃一頓宴席,菜品自點,如何?”
明月樓是玉州城前三的酒樓,去裡麵隨便吃一頓沒個幾兩銀子,想都彆想,更彆提菜品自點了,這誘惑太大了,尤其是對看熱鬨的普通百姓來說,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上過明月樓吃一頓,如今得了個免費的機會,哪肯錯過。
於是不等詹師爺和諸位學子發話,湊熱鬨的百姓紛紛起哄:“答應她,答應她!”
“對啊,不能光由這些讀書人說了算,也該聽聽人家齊夫人這邊怎麼說嘛!”
……
形勢一下陡轉了,對普通百姓而言,孰是孰非不重要,能不能蹭一頓免費的大餐更重要。
詹師爺顯然也深諳人性,他深深地看了許殊一眼,這個女人不簡單,這種時候臨危不亂,而且僅憑一句話就讓在場的百姓都站到了她這邊。即便最後學子們仍認定了她羞辱讀書人,看不起讀書人,這些吃人嘴軟的,也不會說她壞話。
短短時間內能想出這個應對之策,可以說是有急智了。
詹師爺也不願得罪城中大戶,況且現在民意也一邊倒向許殊這邊,他便順勢推舟,讓人去請齊管家。
衙役領命而去,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學子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八卦的百姓倒是很興奮,而且不少人還拔腿就跑,回去拉自己的家人朋友呢,這樣的大餐,怎麼能錯過呢?
不少人有一學一,見彆人拉了親戚朋友,自個兒也趕緊跑回家,唯恐錯過了這個占便宜的好機會。
不一會兒,現場的百姓就翻了好幾番,而且人數還在急速地增長中,都快將半條街給堵住了。
這盛況是大家所料不及的。
詹師爺和眾學子都傻了眼,這麼下去,怕是得來幾千上萬人吧。這麼多人到明月樓敞開了肚子吃,專挑貴的吃,即便齊家富貴,恐也得將其吃垮。
這齊夫人就不擔心收不了場嗎?
大家悄悄朝許殊望去,發現她連眉頭都沒眨一下,淡定地站在那裡,背脊挺得直直的。
不知為何,陳施心裡突然生起一種預感,今天隻怕是他們輸了。
其他學子見玩得這麼大,也是又興奮,又激動,有個人捅了捅寇正元,竊笑道:“看到沒,來了這麼多人,你這丈母娘今日要吃大虧了,回去鐵定被齊家族老給罵死。丟人不說,還得賠一大筆銀子,若不是你老丈人前兩年死了,隻怕會將她休回許家!”
寇正元苦笑:“我……要不此事算了,鬨這麼大,實非我意!”
“寇兄,你人就是太好了,她那麼對你,你還替她著想!”
“可不是。就算收不了場,也是她活該!”
……
這些學子七嘴八舌的,一點都避諱許殊,明擺著他們要看許殊的熱鬨。
陳施又打量了許殊一眼,發現她麵部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隻是眼底的嘲諷極其明顯。
陳施頓時老臉一紅,有些羞愧,他們一群大男人對著個婦道人家說三道四,幸災樂禍,實屬不妥。
“夠了,大家彆說了,安靜地等消息。”陳施喊了一聲。
這裡就他考中了秀才,這群人中最有出息的,他一出聲,學子們不好不給麵子,總算安靜了下來。
許殊涼涼地看了陳施一眼,目光裡的嘲諷之意越發的明顯。
這時候來當好人,早乾什麼去了?
陳施對上了許殊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下一突,一種自慚的情緒湧了上來,他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後悔的情緒,今天不該因為同窗之情的裹挾,跟著來找一個婦人的麻煩。
許殊才不管他心裡想什麼,在她看來,今天到場的這些學子都是糊塗蟲,成不了事,根本不值得她浪費時間。
她抬頭望著遠處的虛空,兀自在心裡思考著要如何才能找出碼頭上的漏洞,提前將其堵上,省得將來暴雷。
於是在大家都等得不大耐煩時,卻看到許殊這個當事人老神在在地走神,半點都沒恐懼和心虛的樣子。
不多時,聞訊趕來湊熱鬨占便宜的百姓將整條街都堵住了。
學子們回頭看到整條街上烏壓壓的人群,都傻眼了。這下玩大了,齊府的管家若是再不來,恐怕最後得好幾萬人,便是齊家有萬貫家財也不夠這麼揮霍的吧?
他們都受了影響,可齊夫人呢,卻還是半點沒反應。
學子們不淡定了,悄悄議論:“她該不會真有什麼殺手鐧吧?不然玩這麼大,她怎麼收場?”
聞言,其他學子都看向寇正元,畢竟事情到底怎麼回事,隻有他最清楚。
寇正元也很心驚。見大家望過去,他肯定地搖頭說:“同窗三年,大家還信不過寇某的人品嗎?寇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
當然,他隻是在個彆地方做了一些修飾,選擇性地挑了一些話對大家說,也不算撒謊。
“那她怎麼還是這個反應?”有人疑惑地嘀咕。
另一人說:“管她呢,反正也要咱們認定她沒羞辱咱們讀書人,這事才能算她贏。主動權掌握在咱們手上,咱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對哦,羞沒羞辱讀書人,這個他們說了算。任憑這齊夫人說得天花亂墜,他們也不可能向著她啊,這事她輸定了,有她後悔的時候!
大家紛紛等著看好戲,左燈右等,就沒等來齊管家。
眼看半個時辰都過去了,很多人等得不耐煩了,問道:“詹師爺,該不會是這婦人耍花招,拖延時間吧?”
詹師爺看了許殊一眼,沒作聲。是他安排衙役去請齊管家的,說齊夫人耍花招,未必太扯了。
“再等一會兒,大家不信齊管家,也該信府衙的衙役才是!”詹師爺安撫道。
大家一想也有道理,繼續等待。
又過了一會兒,後麵總算傳來了動靜,大家回頭一看,兩個衙役舉著刀鞘,艱難地往前擠。
“來了,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頓時沸騰起來。
終於等來了,大夥兒自動給幾人讓出一條小道。
兩位衙役總算將齊管家帶了上來,回命:“師爺,齊管家帶到。”
詹師爺點頭,舉手讓人群安靜下來,然後拔高音量問道:“齊許氏,齊管家已帶到,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許殊看著烏壓壓的人群,很是可惜,沒有高音喇叭或麥克風,不然多好的宣傳打臉機會啊。
“齊管家,你跟大夥兒說說,你今日做什麼去了?”
齊管家一路走來,聽到了眾人的議論,已經大致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心裡激憤不已。他家夫人心善,斥巨資建學堂,資助學院,可這些讀書人是怎麼報答他家夫人的?
想到這裡,齊管家眼眶都紅了。他緊抿著唇,仇視地瞪著這群讀書人,大聲說道:“小人今日去了城外的正陽坡,跟裡正討論了一些事情。”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對主仆,這齊家的事關他們什麼事,說這個乾什麼?
為了這個事已經耽誤很久了,還鬨這麼大,詹師爺很不悅,質問許殊:“齊夫人,你們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許殊還沒說話,齊管家先一步道:“大人,請聽小人一一道來。小人今日去正陽坡是為了興建學堂的事,我家夫人心善,準備興建一所十數畝地的學堂,不管是齊家子弟,還是全城乃至鄉下的孩童,隻要願意的,都可去進學堂啟蒙念書,齊家不收分文,隻需孩童自備筆墨書便可!”
“真的?”詹師爺眯眼盯著齊管家,像是要看穿齊管家是否在說謊一樣。
齊管家不卑不亢地拱手作答:“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正陽坡一查究竟,當時除裡正外,還有村裡不少德高望重的老者也在,皆可證實小人所言不虛。小人上午辰時便到了正陽坡,方才回來,在路上才知曉的此事,做不得假。我家夫人願花如此多的錢,費這麼多的心力辦學堂,正是為了能讓更多的貧苦孩童也機會讀書,又怎會看不起讀書人,羞辱讀書人。這是汙蔑,請大人明鑒!”
詹師爺驚得說不出話來。
學子們也跟著傻眼了,對比起他們口裡那些罵人的話,齊夫人這所作所為更有說服力。
但這年月能讀書的無比以傲,他們這些人可以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驕傲慣了,哪願向一個婦人低頭,尤其是當著上萬百姓的麵,他們更是低不下這個頭。
“這不過是你的片麵之詞,並不能說明齊夫人就沒有羞辱低看咱們讀書人!”有學子發聲死犟。
其他人聽了,猶豫了一下,紛紛附和:“對啊,她罵寇兄這事可是真的,不讓寇兄念書也是事實!”
齊管家聽到他們這些無恥的強詞奪理都驚呆了,臉漲得通紅:“你……你們,你們真是愧為讀書人!”
他一個人哪說得過好幾張嘴。
“看看,連齊府的管家都看不起來咱們。仆人的態度又何其不是主人的態度,當初寇兄在齊府可沒少受齊家仆人的欺辱。”
“是啊,這齊許氏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法改變這事實!”
……
到底是誰說得天花亂墜,許殊算是看清楚了這些讀書人的嘴臉,跟市井潑婦也沒什麼區彆,撒潑耍賴的功夫一等一的。
許殊早就對他們失望透頂,反應平平,倒是齊管家第一次見到了這些人的嘴臉,氣得臉通紅:“你們,你們如此汙蔑我家夫人,顛倒是非,真是枉讀了那麼多年的聖賢書!”
“沒錯,你們這些年的書都白讀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側麵傳來。
學子們本來是要噴齊管家的,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禁渾身一抖,下意識地側頭望去,待看清往日慈眉善目的山長臉色鐵青,目光失望地看著他們,登時慌了。
一個個連忙作揖行禮:“學生見過山長!”
玉州書院的山長,乃是當世大儒趙清瑞,學問人品都極其出眾,非常有名望,朝廷幾次邀請其去京城做官,都被他拒絕了。
他選擇了留在家鄉開辦書院,教書育人。二十多年下來,他的學生滿天下,有好幾位都做了京官,便是知府大人見了他也要禮遇。
平日除了打理書院,研書作畫,他甚少來府衙。
看到他,詹師爺也慌了,趕忙行禮:“學生見過山長!”
趙清瑞冷淡地說:“某一介草民,當不起詹師爺一聲學生。趙某來此,隻為了澄清一件事,今日齊管家到正陽坡時,趙某人也正好在,他不但跟裡正商量了籌建學堂的事,而且還提出,以後玉州書院的一應開支皆齊府出了,並打算向書院捐贈一批手抄本古籍。以後,但凡學子,願到玉州書院來學習者,皆不收束脩。”
“如此種種,皆是齊夫人授意。她雖是一介婦人,可論心胸之開闊,目光之長遠,都不是爾等所能及!如此良善之人卻被爾等扣上了一頂蔑視讀書人帽子,昔日我與諸位夫子便是這麼教你們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9-17 17:10:50~2021-09-18 17:09: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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