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楚淮引更早察覺的人是孟甫善。
自從聖旨下來,孟甫善臉色是白了又青。孟侜跟著太子上船, 現在下落不明, 他表麵上派了全部府役協助尋找, 心裡卻納悶孟侜什麼時候跟太子走那麼近。
這孩子活著跟他不是一條心,死了他反而能借題發揮。孟侜要有個萬一,太子總不會虧待孟家。孟甫善想通這點,完全不把孟侜死活放在心上。
可是薑儀還活著, 一切就不一樣了。
薑儀根本不承認自己是他姐夫,薑瑤死不瞑目,孟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與薑家唯一的情分被斬斷,隻剩下血海深仇。薑儀現在麾下四十萬大軍, 若他刁難孟家, 楚淮引站誰不言而喻。
孟甫善後背一涼,坐立難安,竟然生生老了幾歲。若不是周氏那個女人心眼比針小, 把薑瑤母子逼到無路可退,他現在也不用麵臨這種窘境!
看在周家財勢的份上,孟甫善對周氏的無理取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到頭來, 薑家死而複生,兩代人都是未來君主的心腹臣子。反觀周家, 錢財來路不正, 他差點被連累謀反。
這個毒婦!
孟甫善至今不覺得自己哪裡做錯, 男兒在世, 功名利祿光耀門楣,為達目的不折手段。他隻恨自己押錯了寶。
於是孟甫善開始積極尋找孟侜,每天從繞著千陽湖神色悲戚地走一圈,念子心切,傷極之時潸然淚下。
普通百姓哪知道孟府裡的醃臢事,看見孟甫善不去上朝,親自來找兒子,無不表露同情。
“孟相愛子心切,為人父母,不外乎此。”
時刻注意自己風評的孟甫善,在謠言冒頭的時候便感到不對。傳得太快了,八成有幕後推手,他一查,居然是自己女兒!
周家人是要把他往絕路上逼。
孟甫善簡直後悔沒讓孟槐菡跟著周氏一起滾出孟家。小小年紀,詩詞女紅不會,儘跟著周氏學不入流的手段。
月初孟槐菡已經嫁人,不是光彩的事,也沒有娘親張羅,她不聲不響帶著一大筆嫁妝住進王大富家。
有錢就是主子。
王大富對她言聽計從,孟槐菡讓他幫忙散布喪門星的謠言,他一群青樓認識的酒肉朋友,花點錢,消息添油加醋傳播地比什麼都快。
此時孟槐菡正在院子裡,吐著葡萄皮聽小丫鬟繪聲繪色地描繪外頭的流言,笑得前俯後仰。
吱呀——
孟甫善推開木門,“涵兒。”
“爹。”
孟槐菡撥了撥衣服上的瓜子殼,站起來,開心道:“您來接我回去嗎?”王大富雖然聽話,但終究不如左相府的大院子住得舒服。現在孟侜死了,哥哥又不在京城,爹一定感到孤單吧?
孟甫善不動聲色地把她的手撥下去,“在這裡住的習不習慣,你娘說她想你了。”
周家參與謀反罪無可恕,但周氏已經外嫁,最後被判流放。如果孟甫善不那麼絕情,為了把自己摘乾淨選擇休妻,周氏可能還會輕判。
孟槐菡臉上閃過驚慌,她後退幾步,“不,爹,女兒想陪著您。”
“侜兒生死未卜之際,你居然散布謠言抹黑他的清名,目無兄長,不知向善,我孟甫善沒生過你這個不肖女。你去找你娘吧。”
孟槐菡打過,罵過,淹死過孟侜,這是孟甫善第一次為孟侜說話。她瞪著眼盯了孟甫善一會兒,突然坐回去,語氣輕鬆道:“您怕薑儀回來找你算賬是不是?所以迫不及待想把我們三人都趕出京城?您怕,我不怕。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您現在沒有權力管我。”
孟甫善氣得一巴掌扇過去,被孟槐菡抬手攔下,光腳不怕穿鞋的。死人又不能說話,誰知道她以前怎麼對待孟侜?倒是她爹,這官位做到頭了!
父女撕破臉,險些大打出手,小院內亂糟糟,一陣嘈雜聲中,突然有道洪亮的聲音插|進來。
“聖旨到——”
季煬捧著聖旨,看見孟甫善也在,笑了,“既然左相大人也在,一塊聽旨吧。”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孟槐菡行事乖張,殘害兄長,目無法紀。現沒收家產,將其與丈夫王大富剝奪官籍,逐出京城六百裡,永不解禁。孟甫善教女無方,私德有虧,罰其禁足一月,閉門思過,如有違逆,視同抗旨。欽此。”
門內跪著的父女倆一臉慘敗,門外,剛剛吃酒回來的王大富探頭探腦,醉醺醺的像剛從臭水溝爬出來。
“王大富!”季煬吼道。
“草民在,草民在。”
“立即啟程吧。”季煬指了指門,那裡四個官差等著。
“呃,草民去收拾一下……”隻要有錢,在哪不是一樣,王大富想得天真,伸手去拉孟槐菡,“走,走……”
“怎麼?”季煬似笑非笑,“二位是聽不懂沒收全部家產這句話嗎?”
欣賞夠兩人變戲法似的臉,季煬嘴角一勾,我可不是什麼好人。臨走前,他意有所指地看著王大富,“你之前被刺殺下毒,是誰救得你,又是誰下得手,前者是被你造謠的孟侜!後者……王兄弟可要小心枕邊之人啊。”
這件事是埋在王大富心裡的一根刺,他懷疑過孟家,可是沒有證據,而孟槐菡有錢,他得當姑奶奶一樣伺候,隻能揭過這件事。
現在……孟槐菡被王大富眼裡的冷意嚇得坐在地上。
季煬待要回宮複命,剛走至宮門口,一名禦林軍騎快馬遠遠而來,翻身下馬太急竟然在地上滾了一圈才爬起來。
季煬認出眼前這個渾身濕透的禦林軍乃是搜救人員中的一人。
快十天了,京城所有水性好的兒郎都高價征來撈人,禦林軍更是輪流出動,搜索水域不斷擴大,千陽湖彆說鱷魚,魚都快撈光了,就是不見孟侜的蹤影。
季煬都替殿下絕望,絕望中又忍不住想,找不到是不是說明人沒死?
他扶起那個人,看他氣喘籲籲的樣子心裡一咯噔,不是什麼好預感。
“什麼事。”
“季大人,我們好像找、找到了!”
什麼叫好像找到?
“說清楚!”
“剛才湖麵浮上了一具男子屍體,已經看不出原樣了,但是他身上穿的衣服布料和太子殿下手裡拿的一樣!”禦林軍語速飛快,並且說完深切地看著他們的季統領:我不敢跟太子說。
季煬剛上任禦林軍統領不久,但他保證,這絕對是他這輩子執行過的最艱難的任務。
他往宮裡踏一步,猛然轉身,“我先去看看。”
季煬到了湖邊才知道那位小兄弟說得有多委婉。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對孟侜的重視,因此屍體一撈上來,立即抬進了屋子,還緊急調來了仵作和一批冰塊。
屍體幾乎被泡爛了,看不出原樣,最可怖的是他的臉被水裡什麼東西咬過,坑坑窪窪,一團模糊,身上也有好幾處肉被撕下來。
出事之前,季煬一直跟著楚淮引,因此幾乎可以斷定這件衣服就是當日孟侜穿的那件。
他不抱希望地問仵作:“能看出本來的樣子嗎?”
仵作搖搖頭,屍體受損太過嚴重,他量了一下骨頭,報出一個身高,和大概的年齡。
與孟侜一模一樣。
季煬閉了閉眼,嘶啞著問:“怎麼死的。”
他想起那個一臉正經問自己烤魚哪裡買的的孟侜,那個頭頭是道分析衝靈山兵器案的孟侜,作為旁觀人尚且受不了,何況殿下!
仵作小心查驗了一番,沒有太子的指令,不敢用刀,沉吟了半會兒,道:“溺斃。死後估計受到鱷魚的啃噬,被拖入湖底,從屍身完好部分的刮擦痕跡來看,應該是被夾在湖底石縫裡,因而遲遲浮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