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甘香兒驚慌大叫。
“你憑什麼這樣說?什麼香林八節, 我、我看都沒看過,我根本沒有動你的琴!”
甘香兒的發珠子搖得叮當作響。
為了今天重要一刻,甘香兒天還沒亮就起來折騰了。
她試了一輪又一輪, 終於滿意選定了一襲飛仙捧月的熟彩衣, 顏色富麗又不失少女的活潑,又在宮娥的巧手下,精心梳著一個襯她臉龐的百花分肖髻,插著花草蟲鳥鑲珠銀簪,兩側和發尾都垂著一段段珍珠串, 走動起來叮叮當當地響著, 讓甘香兒格外愉悅。
不僅如此,少女愛俏,手腕和腳腕都係了一顆顆鈴鐺。
三十三重天以素衣為美, 仙後常年一身青鶴仙衣,最是清雅飄渺,仙姬們崇拜仙後,自然也跟著追風。
但甘香兒是一個春心蕩漾的少女, 性子經不得拘束,並不喜歡這些死氣沉沉的款式, 她總覺得像個吃齋念佛的小尼姑似的, 為此悶悶不樂了好久。琴母得知後,就讓珠玳宮專門為她趕製了一批彩繡衣裳, 什麼霓裳衣,什麼百蝶衣,盛寵到了極致,教仙姬仙妃們好不羨煞。
現在她們是一點兒也不羨慕了。
仙後殞身後,這個小狐女進入了琴皇和琴娘娘的視線, 得了仙後的鑒天鏡,享了仙後的萬年香火,過的是焚香列鼎、錦衣玉帛的日子,論三十三重天的仙尊們,哪一個過得比這個狐女還逍遙快活?
有時候想想,自己還真挺酸的。
她們修了千萬年的道,勤勤懇懇才能飛升仙界,成就真仙,可架不住人家會裝乖賣俏,不會修煉也沒關係,搞砸了事情也沒關係,隻要討得上仙們的心意,就能一飛衝天,整個家族都跟著沾光!
為此,不少仙子還險些動搖自己的道心,覺得自己修道修了個寂寞!
還不如一張嘴巴沾蜜來得好!
此時她們終於相信,天道是公正的,這一飲一啄,都有定數。不信你看,仙後正神歸位,一切都要物歸原主。
小狐狸吃了多少好處,那都得給仙後完完整整地吐出來!
所以她們長鬆一口氣——
老娘憋了那麼久,終於舒坦了!
不是我們修的道不對,是這小狐狸的路子走歪了!
她完了!
甘香兒幾乎想衝到緋紅麵前跟她對峙,但她不敢,隻能緊緊掐住自己的手心,哭著喊,“你,你不能這樣!明明天地誓約都沒有降臨,你憑什麼懲罰我和我的族?三十三重天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緋紅朱衣加身,臂腕微斂,懶懶挽著一段古香緞披帛,那亭台樓閣的緞麵彩繡垂落下來,一座座朱紅宮闕被她踩在腳下。
“你在說笑嗎?”
她極輕地嗤笑。
“三十三重天,我不是法。”她玩弄著扇骨,“你是?”
緋紅的眼波又斜了過去。
“還是說,你在等另一個王法來救你?可惜了,你的小王法被我禁著呢。”緋紅的目光掃過神色呆滯的小太子,又落在那個壁花仙帝上,“要不,你叫一叫你的大王法?你看他會不會救你?”
甘香兒被說得羞窘,她這樣講,好像她被一對父子賞玩似的!
那語氣還輕飄飄的,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裡!
甘香兒心裡氣極,卻還是忍不住望了過去。
仙帝會為她出頭嗎?
她可是他帶回來的!
雖然甘香兒現在還沒踏入過仙帝的清都紫微一步,尋常兩人也難得見一麵,但她一直都覺得,仙帝是極為在意她的!你看,他帶著小太子出遊,什麼正經事兒都不乾,就陪著小太子去捉照夜清,隻為給她做一盞生辰螢燈,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什麼?
仙、妖、魔、佛等賓客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那個仙界魁首!那個四界霸主!那個萬年空前絕後的男人!他在縫!衣!服!
眾人:“???”
四界皆昏倒。
要不是實力差距過大,他們都想瘋狂搖醒男人:您知道現在是什麼場合嗎?您家後院都起火了!您還有閒心擱這認認真真做針線呢您知道您還是個仙帝嗎?!
看那嫻熟流暢的繞線手法,看那縝密齊整的優美針腳……女紅還真不錯,不是,您逗我們玩呢!!!
跟隨仙帝萬年的老臣劍皇覺得自己領悟到了,遂傳音道:‘仙帝陛下,我明白了!’
萬古仙帝:“?”
你一個隻會砍砍砍的莽夫,又明白什麼了?
劍皇深沉臉,‘您這是告訴他們,以針做局,以線做法,維護正統,修補諸天法則!原來如此!臣!悟了啊!’
萬古仙帝語重心長,‘劍皇,你看看你,脫發千年,就是劍練得太少,腦子想得太多了。’
劍皇:“?”
萬古仙帝捏起修補好的霽青色衣角,左右端詳,對新繡的小紅花格外滿意,他淡紅唇瓣微張,曲下頭頸,優美至極咬斷了一截線,隨後仿佛陷入了什麼不好的回憶,蹙著眉自言自語,“連絲線都漲價了,這些無良奸商,真真是沒有王法了!”
眾人:“……”
行吧。
這一尊天地王法還神遊天外呢,那小狐狸看來是不能指望這不靠譜的了。
眾人表情微妙。
他們終於明白了四界流傳甚廣的那一句,“仙帝靠得住母豬也會上樹”是什麼意思了。
——母豬都比仙帝可靠!
甘香兒一顆芳心受創,隻能把希望寄托在琴銀夜的身上,後者被緋紅斷了一臂,哪怕他是琴族二太子,一時半會也不能恢複完全,他神色慘白,冷汗涔涔,在氣勢上就落了緋紅一等。琴緋紅明明隻帶了石扶春一人,正麵對上仙庭第二大族閥卻是淩然不懼。
她是真的要與琴族死戰到底嗎?
琴銀夜看向這個陌生無情的親生妹妹,他聲音含著恨意,“琴緋紅,你如此以勢壓人,就不怕心魔劫嗎?”
緋紅挑眉,“在銀夜仙皇的眼裡,我琴緋紅不是早就心魔侵體,六親不認了嗎?怎麼了,之前讓你們吐出來不吐出來,現在我親自上這一重天,自己拿回來也不行?我看你早就被這一頭狐狸熏得暈過去,忘記自己是個什麼人了。”
蟬翼扇的觀音睜開了青瞳,竟隨著緋紅的情態流露出幾分輕視。
“上清宮弟子何在?是否還願領師命?”
一代弟子腰佩青玉,悍然出列。
“一代弟子臨清在,當唯師命是從!”
“一代弟子臨月在,當唯師命是從!”
“一代弟子臨虛在,當唯師命是從!”
二代弟子與三代弟子緊隨其後。
“二代弟子危心,領受師命!”
“二代弟子危岫,領受師命!”
“三代弟子履霜,領受師命!三代弟子履真,領受師命!三代弟子履正,領受師命!”
臨危履冰,唯有四代冰字輩弟子慢了一瞬。
他們在猶豫。
四代弟子是上清琴後宮最為年輕的一代弟子,剛收入門中不久,琴後就帶著一代與二代參與獄山道爭,隨後又是六百年的沉寂,他們對師輩的忠誠也比不得前三代的堅固,人心渙散,各找出路。
仙界皇庭有七大族閥,第一當論仙帝的父族,名曰祖族,身負日月,千萬年來神出鬼沒,他們想依附也依附不了。
第二就是以琴入道的琴族,他們想儘辦法跟甘香兒打交道,沒想到這姑娘古道熱腸,總是幫助他們,他們都與她交情不錯,在一二代弟子外出時,還帶著她到上清宮裡玩。
這六百年一來二去,他們也算與甘香兒結下了因果,在師命與友情之間就有些搖擺不定。
蟬翼扇轉了個麵,那一身紅衣的師尊淡淡道,“四代弟子為何不應?”
四代首席想著師尊極其護短,也頗為愛惜弟子,就鼓起勇氣道,“師尊,我們與香兒姑娘相處多日,她最是古道熱腸,也常來上清宮與弟子們交遊……”卻聽師尊輕笑,“我道是為何,我的上清宮被一隻狐狸洗劫完了,人人都不知道,原是有家賊維護她呢。”
四代首席容色當即一白,“師尊!此言差矣!”
“嘭!!!”
石扶春的梵王燈染了血,他如鬼魅俯身而落,四代首席眼神恐懼,發出淒厲慘叫聲,“師尊饒、饒——”
頃刻間就沒了聲息。
緋紅漫不經心道,“四代冰字輩弟子監守自盜,不尊師命,數罪並罰,剝除仙籍,廢除功法,可有異議?”
寂靜無聲。
四代弟子滿臉愴色,跪了一地。
“罪徒領罰!”
他們都被那頭狐狸害慘了!
四代弟子恨恨剜了甘香兒,那翻臉的寒光嚇得她發抖。
有一人不甘心道,“師尊,罪徒有事要稟!三百年前,甘香兒去了香陰山之後,又在您的蠶月殿逗留了一陣,當時弟子並沒有察覺異常,現在想想,弟子懷疑她是調換了您的道琴香林八節!”
“罪徒有一門功法,能辨彆光陰,您的道琴存在萬年,若是作假,定有蛛絲馬跡!還請師尊給罪徒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罪徒定查個水落石出!”
緋紅笑意加深,
你看,權柄威勢之下,這不就有人跳出來幫她解決麻煩了?
“給你一炷香的時間,查不出來,你罪加一等。”
“是,冰淵領命!”
在群仙的見證下,那道琴被眾弟子抬進了琴瑟宮,冰淵當即拿出一卷蠶書,發了狠,瘋狂燃起自己的心頭血。漸漸的,蠶書上顯出蠶繭一般的圓頭字跡。
“千年桐木……辟寒香……幻鹿角灰……蘊養三百年……”
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幻鹿,最擅長編織幻境,它們的鹿角碾碎成灰,同樣能生成一個幻域,騙過眾仙的法眼。冰淵燃燒了五百年的壽命,才得了一條有用的情報,換做其他人,也不敢這樣浪費。
緋紅搖著扇,“這三十三重天,還有人第一次敢調換我道琴,實在令人開眼呢。”
甘香兒跌坐在地,“不,不是的,這一定是假的。”她咬著唇,“說,說不定是那些弟子……”
冰淵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豈會被她攪和。
他恨恨道,“師尊,你莫要被這頭小畜生欺騙,她慣會用這副麵孔騙我師兄師弟,勾搭上了又說當哥哥!見鬼的哥哥!這假道琴雖然仿造得高明,但弟子的蠶書納入了一味狐誕香,絕對是香狐族的手腳!”
“你,你汙蔑我!”甘香兒焦急地辯解,“萬一有人瞧我不順眼,故意的呢?”
“故不故意,搜一搜不就知道了?”
緋紅往後一仰,那腰臀的小渦正好嵌上了佛子放在案上的手,然而除了首座,沒有人發現這個香豔至死的細節。
“一代弟子聽命!本尊命你們搬來香陰山,彆說是狐狸窩了,一花一草都不能丟!”
“一代弟子領命!”
“二代弟子與三代弟子,立即行走四界諸天,捉拿香狐一族,反抗者,當場斬殺!”
“二代弟子領命!”
“三代弟子領命!”
緋紅看向石扶春。
他提著燈,屈膝俯首,“三代逆徒石扶春,任憑師尊驅策。”
她反手捏著蟬翼扇的薄麵,扇柄挾著石扶春的喉結,“你與一代弟子,同去香陰山,敢放跑一頭狐狸,我切你一根手指!”
石扶春道,“師尊仁慈,扶春若放跑一頭,師尊扒了弟子做人皮燈籠都使得!”
說話之前,他冰冷刺了一眼優曇。
手那麼愛亂放,不如斬了做下酒菜吧!禿驢可真是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