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今日可又是做了什麼好吃的?”
“上神帶小仙君出門去了。”
“聽說這回是專門去桃塢老叟那兒看桃花。”若論六界之內,哪處的桃花開得最好,必得是桃塢老叟那兒,他這名兒也是因此得來的。
“昨日小仙君不知從哪裡得來了一匹霞緞,我見他歡喜地在身上比了半天,還往上神身上也比了比,說是回頭要親自裁兩身出來,跟上神一起穿。”
“虧得我在那兒忍了半天笑,小仙君現在隻能兩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
仙極殿外,大家看到元霄仙君又提了一個食盒過來,一邊跟對方打招呼,一邊熱熱鬨鬨地說著話。
自從小紅豆來了這裡以後,九十九重天宮感覺都比以前有生氣多了。各仙也都很喜歡對方,平時有事沒事湊在一起就會聊起來。不過說歸說,並不過分,關於小紅豆對攬宿上神的稱呼,也沒誰敢在背後偷偷念。
得知紅豆身體不好,他們也是送了許多東西給對方。有吃的、用的、穿的,還有護身的,把小紅豆的一個庫房堆得都快滿了。
攬宿見狀,又從自己那邊的區域給他劃了一大半過去。
由於小紅豆身體虛弱,所以攬宿在給對方調理完以後,每天都會帶他出門走一走。
不過真算起來,紅豆走路的時間也沒有多少,大多數他都是被攬宿抱著的。自從會講話後,更是一天到晚像個小鳥一樣歡快,可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學來的害羞勁,若是被攬宿望多了,就要嬌得躲到他的懷裡不肯出來。
他本就年紀小,偏生還被這般無法無天地寵著,元霄仙君有時還有些擔心這樣下去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般想著,攬宿已經帶著紅豆從外麵回來了。
今日倒是稀奇,小紅豆居然沒睡著,手裡還拿了兩枝開得格外燦爛的桃花,就是看上去有些倦倦的。
這是怎麼了?不等元霄仙君發問,就見對方自攬宿懷中遞過來一枝桃花。
“花,分享。”這都是攬宿回來的時候教他的新詞。
收到小仙君第一個禮物的元霄仙君頓時受寵若驚,隻是不等他說什麼,就見小紅豆又立刻仰頭看向了攬宿上神,一臉求表揚的模樣。
難為他忍了一路的倦意,就為了現學現賣。
元霄仙君默默吞下感謝之言,就聽攬宿順著小紅豆的心意道:“是這樣說。”
於是紅豆立刻就笑得眉眼都似開花般,將腦袋重新靠在了他的胸前,這是預備睡覺了。
閉上眼睛之前,還輕輕扯了一下攬宿的衣襟,聲音有些抵不住的懨懨之感:“要哄……”
紅豆很會為自己要這種能跟攬宿親近的機會,攬宿卻也願意縱著他。
“好。”
說完,就抱著他去了仙極殿內。
元霄仙君跟在身後,將湯藥一起拎了進去,出來的時候卻多看了兩眼手中的桃花。若是沒錯的話,這應是桃塢老叟最愛的那株桃樹上開的花了,往常都是不許旁人碰一下的,多少奇珍異寶捧到他麵前,也是不帶瞧上半分。
他最是了解上神,知道對方肯定不是那強占他人之好的性子。正是因此,元霄仙君才咋舌不已,也不知上神究竟是用什麼同那桃塢老叟做了交換,才能摘下這兩枝桃花。
他回身看了一眼,隻見上神半抱著少年,眉眼微垂,向來疏冷頹麗的臉上滿是柔和,同對方小聲念著一本書。
初時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看來,元霄仙君隻覺上神對少年的寵愛一日勝過一日。
這樣既好,卻也令他擔心,因此等攬宿上神將紅豆哄睡,來到絳河以後,元霄仙君就找了個機會提了起來。
“上神這般寵著,小仙君懵懂不知,倘或將來恃寵而驕……”
恃寵而驕倒沒什麼不好,便是不可一世,對於九十九重天宮各仙來說,也無不可。
元霄仙君擔心的不是上神這般寵著少年有何不妥,而是怕紅豆將來出去太過單純,會吃虧。
這話沒有明著說出來,但攬宿也知道。
他眼觀星河,分神將一顆亂了的星子撥回正途。那顆星子在回去之前,還親昵地在他的手上繞了一圈,光暈乍現,令他整個人看上去都如覆上了一層不可侵犯的聖光。
“他乃吾之情緣,便是驕了,又如何。”攬宿嗓音溫潤,麵孔柔和,說出話卻泛著一股疏淡的倨傲之感。
紅豆是他一手教養,除此以外,對方天資聰穎,靈氣非常。再是如何,也不可能會真的做出不該做的事。
況且,他永遠有他當做靠山。即使是將天都捅了個簍子,隻要有他在,就沒有人能欺負得了對方。
這是絕對的實力帶來的,足夠蔑視一切的傲氣。
元霄仙君垂首站立,聽懂了攬宿上神話中的兩個意思,遂笑了笑。
“是我多慮了。”
畢竟再如何,少年也是上神的命定情緣,光是這一點,就代表了他與常人的不同,又怎會如他想的那般。隻是有一點……
“上神,您喜歡他嗎?”
“自是喜歡的。”攬宿回答得並無半分猶豫。
但元霄仙君卻從他的神態中看出來了,上神一向順應天命,他對少年的喜歡,不過是出於這重緣故。
因為是命定情緣,所以他便喜歡。
元霄仙君在心內歎了一口氣,看樣子,上神在情愛一事上,還未開竅。可想到紅豆平日裡跟上神的相處,元霄仙君很快又輕鬆起來。
這樣下去的話,距離上神開竅,也是早晚的事情。既是命定情緣,又何須他來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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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來仙極殿已經有幾日了,不再像初時那麼沒安全感。
攬宿跟他說過以後,他也知道醒來如果對方不在,就可以用身邊的儲物球來跟攬宿說話。
“漏漏!”
這一覺他睡得時間並不長,攬宿不一會兒就聽到身邊傳來了對方還帶著點睡意的聲音。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喊他。
“睡飽了?”
“飽了,見你。”
睡飽了,想見你。
攬宿聽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應是紅豆一邊拿著儲物球,一邊翻身,趴在枕頭上跟他說話。
他還從裡麵拿出了一顆糖果子,今天的份還沒吃呢。
“我半刻後就回去,桌上有給你燉的湯藥,特意改了方子,嘗嘗看喜不喜歡?”
元霄仙君大概是覺得紅豆年紀小,身體又弱,所以總是格外疼著對方,連一丁點藥味都不讓他嘗到。
若真論起恃寵而驕,恐怕仙極殿眾仙各個都有一份功勞在裡麵。
“好,乖乖。”
他那邊乖裡乖氣地說上了這麼一句,恐怕是平日裡聽元霄仙君跟其他仙姝提到了一嘴,便記在了心裡。
聽得攬宿笑了一下,眉眼愈發柔和,也跟著誇了他一句:“乖乖。”
因紅豆將儲物球拿得近,這話聽上去就跟攬宿是湊在他的耳邊說出來的一樣。
少年趴在枕頭上,臉不知不覺紅得厲害,乾脆整張臉都埋了進去,還悶聲悶氣地又喊了攬宿一聲。
“漏漏。”
這話說得連呼吸聲都小了許多,攬宿知他在撒嬌,卻還是應了一句。
說話的功夫,紅豆就自己下來將湯藥喝完了。
一晃又是幾日過去,紅豆說話也越來越順暢。饒是如此,他也還是沒有改掉叫漏漏的習慣。
眼見他一天比一天說得多,攬宿也預備給他取一個正式的名字。
在天界,名字是很重要的。
“名字?”
“嗯,我們每個人都有名字,就像他叫……?”攬宿指了指一旁的元霄仙君。
紅豆眼睛亮亮的,立刻搶答道:“元抒。”
元霄仙君也是有本名的,不過天界當中,一般隻會叫尊稱。
“我叫……?”
“漏漏!”紅豆每次叫攬宿的時候,都會格外高興。他一說話,就往攬宿懷裡撲,抱著人蹭了好幾下,臉都蹭紅了些。
他是能分彆得出來尊稱跟本名,以及昵稱之間的區彆的,隻是愛這樣叫攬宿罷了。
大致意思都是差不多的,攬宿也沒有特意去糾正他什麼,而是牽著人往書幾那邊走去。
書幾差不多膝蓋高,邊上配了一個很大的坐墊,是專為小紅豆定做的,不論讀書還是寫字,都很方便。
攬宿一邊走一邊道:“所以你也要有一個名字。”
“我叫什麼呢?”
“範——”
“菜!”
攬宿沒說完,小紅豆舉一反三,還狠狠點了個頭,聽得元霄仙君在後麵默默好笑。少年隻學會了說話,卻還不識字,經常會鬨一些語音上麵的可愛笑話。
攬宿同樣微微笑著,點了點他的額心,這是一個專屬於他們的親昵動作。
“不是這個字。”
說完,就拉著紅豆在書幾前坐下了。
上麵早就鋪了一張紙,攬宿坐在紅豆後麵,以一個圈固占有的姿態,提筆在白紙上寫出了範情的名字。對方的身體還鬆鬆地靠在他的胳膊上,因為行筆時的輕微用力,令他有些癢癢,脖子那一截的皮膚不知不覺都變紅了,卻還是睜著雙黑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己看不懂的文字。
等攬宿寫完以後,乾脆整個身子都靠在了他的懷裡,愛嬌地說:“癢癢。”
“誰讓你靠在上麵的。”
“我喜歡的嘛。”
紅豆不講理,轉過身又靠兩下,還用腦袋拱了拱人。
攬宿摸了摸他的頭發,開始指著紙上的幾個字道:“你說的飯是這個字,一般用作吃的方麵,很少拿來做姓,我說的是範是這個。”
“姓?”
“不錯,所謂姓名,便是由姓和名構成。”
之所以會給小紅豆姓範,是跟他的父母有關。紅豆的母親姓範,當年是靈植一族的族長,後來災禍突降,為了族人,他的父親和母親便犧牲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應該是要在須彌穀長大,受到柳鬆音的教導,而後繼任族長之位的。
其實按理他年歲這樣小,為了對方著想,也是應該待在須彌穀,跟同類生活在一起,這樣更有利於他的成長。
隻是紅豆身體虛弱,離不開攬宿。若是強行將他帶走,不出幾日就會枯萎隕落,因此攬宿才會將他養在身邊看護著。
不過攬宿也早早為他做好了規劃,他會在紅豆身體好一些,懂得的東西多一些後,再將他送往須彌穀學習。
有些事情哪怕他教給對方,也要在適應的環境中才能更加清楚。
“那名呢?”
紅豆眼巴巴地望著攬宿,有些好奇對方會給自己取什麼名字。
“你的本體是紅豆。”
攬宿不光在紙上寫了字,還畫了一顆小紅豆,看上去圓滾滾的,充滿可愛氣,就像少年一樣。
“紅豆相思,主情,就取一個‘情字’。”
元霄仙君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小仙君的本體是紅豆。
說起來,自從三百年前範暄隕落後,紅豆一族就沒出現過什麼驚才絕豔的小輩了。唯一能說道的,也隻有須彌穀正在培養的那位小繼任族長,唐玉。
對方也是一顆紅豆,真要論起來,跟範暄之間還有點沾親帶故的關係。
因著靈植一族的習性,元霄仙君也隻在一百年前看過對方一眼。那時對方出門曆練,不慎遇到了意外,攬宿上神順手救了他一回。
靈植一族每任族長都需要經過重重曆練,才能擔當大任。
況且三百年前的禍事,幾乎毀了他們大半的傳承,就算後來陸續又有長老趕來了須彌穀,可想要教養出一個合格的族長,也是需要花費很多時間的。
故而到現在為止,唐玉也還沒有正式繼任。
他正想著,忽而記起了一件事。當年範暄雖然隕落了,可她卻留下了一個孩子。
隻是後來柳鬆音趕去須彌穀的路上,不慎將對方弄丟了。這也怪不得對方,誰能想到在袖內藏得那麼嚴實的紅豆,竟會滾出來,那麼多靈植,偏偏隻有對方不見了。
因是上任族長唯一的後裔,柳鬆音事後發覺,懊恨得連修為都毀了大半。
對方足足找了兩百年,實在沒有線索,才不得不放棄。
元霄仙君看著眼前漂亮非常的少年,再算一下兩者的時間,腦中劃過一道白光。
莫不是,對方就是當年靈植一族丟失的繼任族長?
正在這時,攬宿忽而朝他望過來了一眼,溫和的眼眸波瀾寂靜,卻自有一番威嚴。
是在告訴他,什麼都不必做。
元霄仙君立刻懂得了對方的意思,既然小仙君是靈植一族的,上神肯定已經為對方安排好了一切。
於是微微頷首,往後退了些。
那邊紅豆還在為自己的名字高興不已,指著紙上的兩個字慢慢念到:“範——情。”
然而文盲豆子指的卻是飯菜兩個字,攬宿握著他的手,指到了正確的位置上。
“平日不是很聰明,怎地連這樣看上去不同的兩個字也分不清?”
“我剛才在看你嘛,沒看字。”他說著又往攬宿懷裡靠,“那我以後就叫範情了嗎?”
“嗯,以後你便叫範情。”
聽到攬宿的話,他看上去更高興了,還又念了一聲自己的名字,然後說:“我喜歡這個名字!”
“喜歡便好。”
範情這時又拉了拉攬宿的手,“漏漏念一遍。”
他想聽攬宿再念一遍自己的名字。
書幾上是圓滾滾的紅豆像,懷中是一團懵懂的紅豆,攬宿溫柔一笑。
“範情。”
“要像漏漏。”
雖然範情會說話了,但太複雜的句子還是不大會,他這話的意思是要攬宿像自己叫對方一樣叫他。
攬宿看他眼睛都盯圓了的樣子,指腹輕輕撫過了對方的眼尾,倏時,那處就被他碰得泛起一抹嫣紅。
隻聽他喊:“情情。”
聲音似將滿絳河的星子都捧在了手中,柔光傾身。
原本還看著他的範情立刻也不知怎麼了,轉過了頭,俯身趴在了書幾上,臉還貼著寫了字的紙。索性上麵的墨跡都已經乾了,否則的話,紅豆的臉上就得印出幾個大字了。
他也不說話,就一個人在那裡止不住地高興著,時而再將頭轉過來又看看攬宿。
元霄仙君在後麵看著他們之間的相處,臉上不知不覺就添了些笑。
他想,或許小仙君會比上神早開竅也不一定。
“恭喜小仙君,今天可是您有名字的第一天,該好好慶祝才是。”
元霄仙君說話也是跟哄孩子的語氣一樣,他從袖中拿出一早就準備好了的禮物,這裡頭不光有他的,還有其他仙姝、仙童的。
除此以外,他還特彆又去桃塢老叟那裡買了份新口味的糖果子,順帶也就知道上回攬宿上神究竟是用什麼東西跟對方交換了兩枝桃花。
是開天辟地時獨一株的桃木。
這段桃木是攬宿上神曾曆練時無意中得到的,雖說看上去不起眼,實際上珍貴程度非同一般。比之範情腰上那根由上古惡獸脊骨化來的墜繩還要稀奇。
其花可釀出世上最香甜醇美的甘蜜,引入吃食當中,還有許多功效。且單是一段桃木,就能栽種成林,若不加以控製,九十九重天宮都能儘數蔓延。
對於其他仙家來說都如此,更彆提是對桃塢老叟了。
對方早就想見識一下這開天辟地的桃木究竟是何風景,隻是苦於沒法向攬宿上神討要。這回上神主動同他交換,他歡喜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拒絕。
元霄仙君去的時候,桃塢老叟知他身份,還專門又送了他幾枝桃花。
並囑咐他,當中三枝是特意挑出來,開得最好的,要送給小仙君。
如今天界誰不知道,想要討好攬宿上神的話,須得對範情這位小仙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