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救生
夜深風黑, 叢林幽暗, 蟲鳥儘藏重葉之間,山間虎嘯,聲聲駭人。莫鈞天提著一把尋常鐵劍遊竄在山道上,劍光起起落落, 儘數劈於白虎身前。
這虎是曲寒星, 他本好端端地在街上炸土豆,突然就變成了獸樣,當街發起狂,為避免他咬傷百姓, 莫鈞天一路將它引向城外。
這裡離枯澹山很遠了。
此時此刻, 此間山林, 還活著的、會動彈的唯莫鈞天一個。他成為曲寒星窮追不舍的撲咬對象, 莫鈞天並非無法勝過他, 卻不想讓他受傷, 不得不一路躲避。
“曲寒星, 你醒醒!”莫鈞天衝曲寒星低嗬。可白虎已然失去神智,根本無從交談,更不用說聽話。
莫鈞天與他纏鬥許久,既要保全自身,又要保全曲寒星,比同敵人對打累上不知多少,心神與身體皆湧上疲憊。他更是提高警惕,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 就被曲寒星咬掉一隻手。
“你這頭蠢虎!”莫鈞天掠上樹梢,稍微喘息幾次,提起劍猛然一躍,衝著白虎麵門下去,劍身狠狠砸在他頭頂“王”字花紋上。
他這一擊用上十成十的力,砸得曲寒星腦袋發昏,搖搖晃晃後退數步。可這一擊並未將曲寒星砸醒,白虎的眼底仍帶血色。莫鈞天左右一看,再度掠上樹枝。
莫鈞天打算藏起來,休息片刻,可妖類嗅覺何其敏銳?加上被痛擊後的憤怒,迅速竄至樹下!
曲寒星擺明了打算直接將樹撞倒,莫鈞天立刻換了根樹枝,並做下進攻打算,就在這時,一頭雪白麋鹿突然從雲間竄下來,四蹄疾踏,向曲寒星衝去。
曲寒星全副身心都在莫鈞天身上,不曾防備這“天外來客”。這給了夫渚可乘之機,它先用鹿角狠狠將他一撞,再抬起前蹄,沉然發力,把他死死壓製在地上,不準動彈,緊接著發出一聲鳴叫。
皓白光輝隨著這一聲鹿鳴漫過林間,白虎猶如被電擊一般抽搐了一下,眼皮向上一翻,昏了過去。
夫渚這才放開曲寒星。
大昭寺住持口誦一聲佛號,來到曲寒星身前,彎下腰檢查他的身體,為他渡去些許靈力。
“多謝兩位。”莫鈞天鬆了一口氣,一躍回到地上,衝大昭寺住持和夫渚執禮。
白虎動了動,一道光芒騰起,碩大的身形縮小,變回了人身。不多時,曲寒星眼睛睜開,動了動脖子,發覺自己倒在地上,表情茫然至極:“我……我這是怎麼了?”
待看清這是一片山上後,更是一驚:“這是哪裡?”
“在易書街上,你突然化出原身,試圖咬人。”莫鈞天沒好氣說道。
曲寒星大驚失色:“我怎會這樣?”
“我怎知你為何會這樣!”莫鈞天瞪他一眼,抬手指向大昭寺住持和夫渚,“若非這位大師,以及蕭滿的鹿出手,你現在還狂著。”
“貧僧同憫。”大昭寺住持道。
“多謝同憫大師。”莫鈞天再度道謝。
曲寒星一身泥,撐了一下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仍在發疼的腦門,問:“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在街上……我沒有咬死人吧?”
他的表情甚是後怕。
莫鈞天道:“隻把從枯澹寺下來尋你的一個歸元境僧人咬傷了。”
“啊?傷得重不重?我得趕緊去……”曲寒星一臉焦急,來不及想為何會有人從枯澹寺來尋他,說著就往山下走。同憫輕歎一聲,對他道:“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曲寒星愣住:“大師,這怎麼說?”
“有人指證你曾在巨靈山秘境中,同無世淨宗的人勾結。”同憫道。
“我同無世淨宗勾結?”曲寒星睜大眼,臉上滿是震驚,“我怎麼不知道我同他們勾結了!無稽之談!”
“貧僧便是來尋你回去,同指證你的人當麵對質。”同憫道,“不過事情定然蹊蹺,可否先想想,為何會在易書街上突然發狂?”
曲寒星皺起眉:“我完全沒印象了。我和小莫兩人,在街上分工合作賣土豆……”
莫鈞天眼皮一抬,飛速說道:“中途你離開過一次。你去了一趟鄰街,給茶肆裡的一位客人送乾煸土豆絲。”
“可曾在這裡遇見什麼?”同憫問。
“那客人說我辛苦,請我喝了杯茶。”憶起這事,曲寒星激動起來,“莫非是茶有問題!”
“是什麼模樣的人請你喝茶?”
“一個年輕人。”曲寒星想了想,回答道,“年輕僧人!”
片刻後,他又說:“待到了枯澹寺,請藥穀醫修幫我檢查一番,看看體內是否有餘毒。若真是那僧人有問題,再尋紙筆,將模樣畫出來。”
半圓的月被雲遮擋,透不出什麼光,山上極為幽暗,搖晃的樹影仿如鬼影,而風在山崗上穿行,如同嗚咽一般。
夜裡的山林當真可怖。
曲寒星後背有些發毛,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四下一打量,卻尋不出什麼。他對麵,莫鈞天沉著臉,表情凝重:“你前腳被人指認說勾結無世淨宗,後腳就在山下街上發狂要吃人,連起來一看,這事不簡單。”
“可我也不能躲啊,躲了不就成畏罪潛……”曲寒星很是苦惱,可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忽然被莫鈞天抓住手臂,力度非常大。
與此同時,同憫警惕道:“有人在附近。”
“來者何人?”同憫揚聲詢問,僧袍一掃,將曲寒星、莫鈞天兩人護到身後,抬手翻腕,淩厲掌風逼向林間深處。
下一刻,林間回出一道掌風。
兩道氣勁相撞,山中走石飛沙,層林搖晃不休,重重黑影更似掙紮鬼魅。同憫悶哼一聲,後退兩步,竟是落了下風!
氣氛倏然一滯,來者自樹叢間現出身形。
曲寒星看清他的模樣後,瞪眼道:“就是你!”
來者是個僧人,麵容極年輕,黑夜之下,雙眼明亮。年輕僧人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沒錯,就是我給你的茶。”
曲寒星一探他的境界,心中駭然:這人竟在太清聖境!
*
城中燈火漸暗,山寺屋簷幽深,輕雲遮月朦朧。
衣袍仍在風中起落,蕭滿收回遠眺的目光,落到晏無書身上。晏無書垂著眼,眉宇間看不出太多的情緒。蕭滿望定他幾許,低聲道:“你在自責。”
“留影珠上,露出麵容的黑袍僧,是我們單獨遇上的那幾個,說明這個陰謀早在三個月前就開始策劃了。”
“無論曲寒星在雪意峰上,還是在雪意峰外,都會被盯上,而你,不可能一直在他身邊。”
蕭滿聲音清潤,語速不緊不慢,似是山間緩緩淌過的清泉。晏無書隻覺心尖兒被撓了一下,蛛絲掃過般泛起絲絲癢意。
他勾起唇,臉上有了絲笑容,拖長調子問:“小鳳凰,你在安慰我?”
“隻是實話實說。”蕭滿語氣淡淡。
“再多說幾句?”晏無書湊近他一些。
蕭滿無言瞥他一眼,轉身行往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