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難之境
生命的價值難以衡量。
一邊是一人,一邊是一群人,無論怎麼選,都是殺人。可殺人是為了救人。殺一人而救一群人,或是殺一群人去救一人。
兩難的抉擇。
但如果真要去選,晏無書選以少換多。
若一人死,隻悲二三人;若一群人死,悲傷絕望的,便會有數十人。
蕭滿目光仍落在遠處的日月廣場上,素白衣袍被風吹得獵獵翻飛,聽見他的答案,唇輕抿著,表情並不意外。
“你呢?”晏無書反問蕭滿,“如果是你,會怎麼選?”
蕭滿眼神顫了一下,沉默半晌,低聲道:“我不選。”
日月廣場中的論辯陷入僵局。要想解決這個膚色黝黑的僧人提出的問題,無論如何,都會落到殺一救一的局麵。
可被殺死的生靈何其無辜?眾人辯不出結果,又無法兩全,膚色黝黑的僧人笑起來,目光四下一掃,道:“偽善,偽道,偽慈悲。”
這話未免過份,果然來者不善。蕭滿下意識抓出弓,但被晏無書按下。
“他們會察覺到殺意。”晏無書低聲對蕭滿道。
就在此時,日月廣場上有人出聲質問:“麵對那般情形,你又作何選擇?”
“我會從根源上解決問題。”膚色黝黑的僧人回答道,“以真正的慈悲,真正的救人之心。”
玄明大師上前一步,目光直視他的眼睛,問道:“那你說說,什麼是真正的慈悲?”
“會出現兩難抉擇,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紅塵太苦。真正的慈悲,是教虎不再饑餓,需要以人為食,是教百姓不再愚昧,頑劣孩童悔改。真正的慈悲,能讓紅塵之苦,變做極樂。”
“你們的佛做不到這一點,隻在言辭之間悲憫眾生,你們所信奉的,不過是自欺欺人一場空罷了。”
他一字一句說道,單手豎在身前,佛珠隨著步伐晃蕩,視線四處遊走,偶爾搖頭,語氣愈發涼薄,話到末尾,腳步站定,注視著玄明大師,道:
“偽佛。”
一個枯澹寺僧人上前怒目斥道:“哪裡來的遊僧,敢在此間強詞奪理!”
四方眾人皆怒,沒人再平靜坐在蒲團上,接連起身,將這群後到的人圍住。
“遊僧遊僧,僧遊四方,方知人間之苦,知人間之苦,才能化解這一份苦。”皮膚黝黑的僧人道,“如今的佛門,以枯澹寺為中心,而枯澹寺,又以你為首,我等此番前來,為的就是——”
他話語一頓,垂下眼眸,再掀起時,聲音轉冷:“幫你這半佛,更換名號,為現在的佛門,改頭換麵!”
說時遲那時快,他翻轉手腕,朝玄明大師猛出一掌!
這一掌掌風淩厲至極,站得近的無一不被掀飛出去,玄明大師麵色一沉,疾身上前,猛甩佛珠,將這記悍掌接下。
僧人站的位置在日月廣場正中,一掌擊出,將四下掃空。漫起的塵埃飄零旋轉在正午耀白日光下,玄明凝視他的眼睛,緩慢問:“敢問尊姓大名。”
“貧僧法號龍丘。”對麵之人回答說道,繼而誦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簡短交談之後,場上乾戈又起,氣勁相撞,引得整座山都晃蕩,四下眾人避退,遠處高峰上,蕭滿抓出了弓。
玄明素有“半佛”之稱,因其大慈大悲的事跡而得名,又因一身高深修為得以鞏固。依照道門的劃分,他境界在太清聖境,能和他打得平分秋色的,境界何嘗會低?
“他在太清聖境!”蕭滿聲音冷沉。
蕭滿立刻想通昨夜的局,以及眼下的局,眉頭緊緊蹙起:“難怪要用曲寒星將你引開。這群人一出手便是如此境界,可想而知,曲寒星那邊會陷入怎樣的危機!”
晏無書的聲音亦沉,臉上慣有的那抹笑消失了,陽光折射進眼眸,幽幽泛冷:“但這邊,也不止這一人。”
話語在落地時分得到證實,零零散散站在四方的一些遊僧,以及方才上山的這群人,紛紛掏出武器,向著身側人發起進攻!他們的真實境界因此浮出水麵,就連最弱之人,也在太玄初境!
各門各派自然反抗,卻是驚覺,其中一部分人,竟無法調動體內靈力。
“他們有五十二個太玄境。”蕭滿臉上本就無甚表情,此時更是麵沉如水,言語之間,張弓搭箭,全力射出,“道門佛門,太玄境之下基本喪失戰鬥能力。”
這豈止是一場混戰,根本是一場天平從一開始就狠狠傾斜的惡戰。這群人以兩難之局作為開題,而現在,他們竟真落入兩難之境。
“是我們低估了,先解決眼下。”蕭滿作出抉擇。
話畢,身側之人手執天地潮來劍,點足一掠,閃至日月廣場上。
廣場中,唯角落一人還坐著,是昨日語驚四座的年輕僧人。
晏無書一劍斬向他。
這一劍,出勢快,落勢猛,劍風途徑之處,地麵青石寸寸翻起,而他坐定蒲團上,猶自不動。
待劍鋒逼至頭頂,向上翻出一掌,徒手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