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藥香
藥穀醫修們在敵襲到來的第一時刻被保護起來, 沒有太大傷亡, 此時正忙碌穿行於雲舟各處,為眾人治傷。
唯一得了空閒的是彆北樓——也不算空閒,他站在舟頭,借滿天星光, 整理先前寫出的藥方, 但不至於騰不出手來。
因為蕭滿的緣故,晏無書和彆北樓的關係算不上和諧。蕭滿走去彆北樓身側,遲疑半晌,沒有開口。
彆北樓在紙上落下最後一筆, 偏轉腦袋, 對蕭滿道:“陵光君白日裡便受了不輕的傷, 方才又與一個太清聖境交手, 傷上加傷, 想來情況有些嚴重, 我去為他診治。”
原來這人已看出他的來意, 蕭滿垂眸:“多謝。”
“不必客氣。”彆北樓覆手在藥方上,隔著些許距離一抹,將墨跡弄乾,折好收進乾坤戒裡,示意蕭滿帶路。
晏無書在雲舟儘頭的一間屋室裡,除了他,元曲也在,坐於後方, 替晏無書後背傷口塗藥。
彆北樓徑直走到晏無書對麵,拂衣坐下,端詳晏無書一陣,手掌指著前方擺放藥瓶藥罐的幾案,問:“可以讓我看看這些藥嗎?”
“當然。”晏無書慢條斯理回答。
他神情和尋常並無不同,語調帶著些許懶散,但元曲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這屋室之內,仿佛多了一頭被人覬覦領地的雄獸,敵意在悄無聲息間釋放開來,虛空之中充滿囂張味道。元曲後背猛地一下繃直,心中充滿緊張。
這時蕭滿坐到幾案另一側,淡淡瞥了晏無書一眼。
晏無書耷下眼皮,稍微改換坐姿,抓住乾坤戒裡的折扇,有一搭沒一搭把玩。
霎時間,元曲感覺到,那囂張氣焰弱下去了,像是某種大型炸毛動物被順了毛。
彆北樓將所有藥瓶藥罐都看了一遍,抬起頭來,衝晏無書比了個“請”的手指。這是要晏無書伸出手,讓他探脈的意思。
晏無書沒拒絕,把手伸出去,靜待片刻,問:“彆先生可有什麼良策?”
“彆先生”是南麵那座小島上,百姓們對彆北樓的敬稱。這三個字一出,蕭滿就知道這人仍在計較。
他偏首看向半敞的窗外,聽得彆北樓不鹹不淡道:“對方的氣勁打入你體內後,以何種方式遊走?”
晏無書略一思忖,道:“亂中有序,並非全然逆行。”
“如何有序?”
“企圖同化我體內靈力。”
彆北樓點點頭,又問了幾個問題,晏無書都給出回答。他凝思片刻,取出幾種丹藥,讓晏無書內服,這人接下謝過,起身離開。
“還有一事。”就在彆北樓轉身時,晏無書出聲喊住他:“我想將眾人送至藥穀,彆先生認為如何?”
“眾人受傷或輕或重,而此傷一時難解,普天之下,唯有藥穀將各類藥材備齊了,也隻有藥穀能夠以最快的速度配出傷藥。這艘雲舟,自然該去藥穀。”彆北樓不假思索回答。
晏無書勾唇笑起來:“甚好,我代諸位向彆先生道謝。”
彆北樓:“不敢當。”
晏無書看回蕭滿,卻見他向幾案上的瓶瓶罐罐投去一瞥後,看也不看晏無書,拂袖起身,隨彆北樓一道走了出去。
沒有關心,沒有問候,更不從元曲手裡接紗布和藥膏……一直坐在晏無書身後的元曲意識到什麼,搶先變了神色。
“我方才在思索一個問題。”
雲舟上空罩著結界,疾行時分刮起的烈風侵擾不到此處,卻有清風徐徐,吹得袖擺輕起輕落。天幕之中星河倒轉,蕭滿站在星河之下,認真地看向彆北樓。
“你之前說,玄明大師告誡我佛珠之事,是死關在前,零星瞥見了未來,那你呢?你又為何,知曉我的佛珠有一顆染了紅?”
彆北樓停下腳步。
他眼前蒙著白緞,眉梢慣常蹙起三分,於冷淡疏朗之間平添幾分憂鬱悲憫,這時回看蕭滿,臉上神情有些難辨。
“你曾說過,你從前境界很高。太玄境算不算高?算是。但你麵對太清聖境的人時,相當自如,說明你從前境界不下於此。”蕭滿說出自己的推測,“藥穀那兩位長老,地位看似在你之上,實則都聽你的命令行事——你的身份,並非普通藥穀弟子。”
“你很聰明。”彆北樓輕聲道。
蕭滿繼續說:“這是否意味著,你從前也經曆過死關?”
彆北樓沒有回答。沉默往往意味著認可,蕭滿朝他走了一步,將聲音壓低,語氣卻愈發堅定:“所以,江清庭是飛升失敗。”
“沒錯。”彆北樓低下頭,道出二字。
蕭滿又說:“你就是江清庭。”
“嗯。”
可江清庭飛升是幾十年前之事,若他也是因為死關在前,才看見了蕭滿手邊的那串佛珠,為何還好端端站在這裡?思及此,蕭滿的眼神裡帶上些許探究。
換來彆北樓低低一笑。
宵風舒展袖擺,彆北樓解釋道:“我提前做了一些準備,所以沒有死。”
“原來如此。”蕭滿眉梢微微一挑。
“但凡飛升,皆有失敗可能,若你日後需要做那樣的準備,可來問我。”彆北樓溫聲說道,“方才一戰,你雖沒有受傷,卻消耗不少精神與靈力,該休息了。”
蕭滿不反對,問他:“你呢?”
彆北樓回頭看向前方,語氣帶上幾分嚴肅:“我從陵光君處得到了一些啟發,打算和兩位長老做一番商議,將藥方改良。”
接著自乾坤戒中取出一瓶丹藥,遞給蕭滿:“有助於靈力恢複。”
“多謝。”
各大門派幸存的人皆在這艘雲舟上,到處都坐著人,上藥時的呼痛,三人兩人湊在一塊兒的交談聲,混在一起,分外嘈雜。蕭滿有心尋一處清靜的地方,卻發現唯有晏無書所在那處,能夠滿足他的要求。
此去藥穀,少說要花上兩日,蕭滿不想兩日都身置這等環境中,垂眸一番思索,終是折身,走回那個最初之地。
屋室內,元曲已幫晏無書上完藥離開。素白的紗布從後繞至晏無書身前,還在肩上纏了一圈,可見傷處甚多。他沒穿裡衣,隻鬆鬆垮垮披了件外衫,斜倚床柱,露出腰腹精瘦的線條,銀輝般的星光灑落其上,顯出十二分的惹眼。
見蕭滿推門而入,晏無書從一本書後抬頭,目光不帶半分掩飾,直勾勾盯著他。
蕭滿瞟了眼他的神情,對露在外麵的腰腹熟手臂視無睹,徑自走到窗前坐下。
晏無書的視線跟釘子似的,落在蕭滿身上,一刻不轉。
“我聽見了你和彆北樓的話。”晏無書語調幽幽,言語之間,流露出不滿,“也就是你,對他信任無比,什麼都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