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妖吞佛
蕭滿回看晏無書的眼睛,這人是鳳眼,眼型狹長,眼尾慣來拉出的弧度是散漫慵懶的,此刻卻上挑著,甚是淩厲。
他掌心間火在燒,晏無書眼底,也有火在燃燒,烈烈無邊。
可分明是晏無書自己提出的設想,任誰都會往那樣的思路上靠。
蕭滿回看晏無書片刻,眸眼一垂,熄滅掌心間的鳳凰火,翻身脫離晏無書的桎梏,再掠至二三丈外,推門而出。
“要去哪?”晏無書起身緊隨蕭滿身後。
蕭滿不答,走出數步,猛地察覺到什麼,駐足回身,蹙眉上下打量晏無書一遍,道出四字:“有礙觀瞻。”
晏無書的外衫本鬆鬆垮垮披在身上,隨著一番折騰,滑落大半,追出來時乾脆扯下丟開,這會兒赤著上半身,唯一可以稱為蔽體的,大抵是那幾圈紗布,腰腹間流利漂亮的線條一眼掃光,出於激動,正輕微起伏。
不遠處就有幾個女子,正閉目調息,一時半會兒,沒有發現此間情形。
他抬手一抓,將外衫撈到手裡,穿上裹好,再向前踏出一步,抓住蕭滿手腕不放:“小鳳凰……”
比起方才,晏無書語氣低柔許多,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不舍。蕭滿不想與他多說,打斷他,道:“你當回去休息。”
“你也要休息。”晏無書定定說道。
蕭滿出來就是為了休息,當下轉回身去,在雲舟上尋了個空處,拂袖坐下。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
晏無書也不曾驚動誰,坐到蕭滿身側,一副任蕭滿如何趕都不走的態度。蕭滿沒再開口,垂下眼眸,手結定印,開始調息。
雲舟中,還在交談的唯有彆北樓和那兩位藥穀長老,減哪幾味藥、增哪幾味藥的討論聲斷斷續續傳來,此外,入耳的便隻有風聲和呼吸聲。眾人受傷程度不一,呼吸節奏各不相同,蕭滿心無旁騖,並未被打擾。
漸漸的,他又入了無我無物之境。
萬物皆在身外,天地空蕩,四野闃然遼闊。
蕭滿很喜歡這種感覺。
雲舟往藥穀疾行,至中途,陸續遇上幾支前來接應的隊伍,他們為這艘雲舟分擔去一部分壓力,讓此間不再那般擁擠。
第三日晨間,視野之中,隱約可見藥穀的輪廓。
這是掩映在群山之中的一片山穀,有河流緩緩穿行,河麵落滿燦燦輝光,緩坡上繁花綻放,滿目姹紫嫣紅,仿佛還在春時。
蕭滿從入定中睜眼,餘光瞥見晏無書坐在他左側看書,而右邊,彆北樓不知什麼時候坐了過來。他不管左邊的人,微微側身,轉向彆北樓,問出最關心的問題:“藥方定下了嗎?”
“已定下七種方案,分彆對應不同的體質。不過要等入了穀,將所有藥材配齊,才能著手驗證。”彆北樓道。
蕭滿道了聲“好”,又說:“七種方案,想來用到的藥材種類會有許多,若有需要之處,請告訴我。”
“在陵光君協助之下,孤山已分出半數藥材運往藥穀,暫時無所需。”彆北樓道。
蕭滿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又覺在情理之中,便點點頭。
兩人不再說話,而方才被提了一嘴的陵光君本人,揪住一綹被風吹來的蕭滿的頭發,自指尖開始,一圈一圈纏繞到指根,再鬆開,從頭重新開始。
蕭滿轉過臉,麵無表情瞥他一眼,晏無書卻低下頭,當作沒看見。
“可以借一卷繃帶給我嗎?”蕭滿再度看向彆北樓。
彆北樓沒問為什麼,遞了一卷繃帶給他。蕭滿從晏無書手裡抽走自己的頭發,扯下一截繃帶,塞到他手裡,爾後起身,前行數步,走到舟頭遠眺。
他從前沒來過藥穀,遠遠看著,隻覺得這處景色好極了。
再行數分時間,雲舟抵達目的地。
藥穀一早派人到入口處接引,傷者人數過多,依照門派安排在不同的客舍內。彆北樓與另外兩位藥穀長老一刻不歇,甫一落地,便往藥室去,那處已做好準備,就等他們。
孤山眾人暫居春深三裡。
一路上,藥穀能夠對傷者采取的救治措施隻有止血和止疼,以及施藥減緩傷口擴大的速度。
那群邪僧,功法詭異,所致內傷,是一股凶悍氣息遊走亂竄於體內,衝撞經脈、肆意破壞;傷及皮肉,則自傷處起,迅速往四周腐爛。
至此時,眾人傷口上,血是止住了,但止疼和延緩的藥劑漸漸失去作用,縱使孤山眾弟子慣來苦修,忍耐力非凡,仍是忍不住痛吟出聲。
唯有境界高深如晏無書這樣的,能夠以自身修為,強行壓製那股作亂的邪氣,並輔以尋常傷藥治愈傷勢。
“情況都不太好。”談問舟站在院落中,隔著一段距離注視屋室之中眾弟子的情形,漸漸目光下移,落在自己包紮起來的手上,沉聲說道。
“再過一兩個時辰,藥便能煎出鍋,到那時,我們所有人定能好轉。”元曲語氣堅定。
話音落地,有信鴉自東來,是孤山的消息。元曲從信鴉腳上取下信筒,同談問舟一道看過裡麵的字條後,轉身去尋晏無書。
春深三裡三麵臨河,河岸開了一片叫不出名字的花,各色皆有、五彩斑斕,擠在緩坡上引蝶招蜂,甚是熱鬨。
但此時此刻,晏無書無心熱鬨。他坐在緩坡之間,身側是蕭滿,而蕭滿對麵,一位暗閣成員向他遞來一個錦盒:
“少閣主,這是我等在枯澹山,從那兩個太清聖境身上發現的東西。”
蕭滿沒立即打開,低聲問:“枯澹山上……”
他話未儘,但言下之意,在場者皆能領會。暗閣成員低下頭,語氣裡透著些許悲涼:“無人生還。”
蕭滿垂下眸,極輕地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