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
秋風掃起落葉,酒液墜入杯中,色澤明亮晶瑩。
沈意如的目光漸漸升高,看向天空中南飛的大雁,低聲道:“自四月開始,我便下令讓所有人都不得擅自離開門派,故而他一直待在清雲峰上,除了近段時日組織的對遊躥周遭的邪僧所進行的諸多剿滅討伐,不曾有過外出。”
晏無書對她這一命令深感讚同,點著頭道:“可有什麼異常?”
“並無異常。”沈意如道,頓了頓,補充說:“如無論如何都尋不得蹤跡的摘星客一般,安靜得跟不存在似的。”
“那就好好利用這把刀吧。”晏無書喝了一杯酒,慢慢說道。
沈意如“嗯”了一聲,轉而說起旁的事情:“方才我與江穀主對邪僧功法進行了一番討論。”
“師叔以為如何?”
“這些時日來,我亦受過傷,那股流竄在體內的邪氣,除四處破壞外,還企圖將經脈之中已有的靈力同化。”沈意如垂下眼,看向自己手上那道還未完全消失的傷疤,“他們想將我們變成同類。”
“我也有此猜想。”晏無書道。
沈意如歎息一聲:“境界低微者和尋常百姓遇之,若醫治不及時,便直接死了。”
晏無書目光落到桌邊酒杯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去粗存精,很符合當年紅焰帝幢王佛的觀念。”
靜默半晌,沈意如感慨:“一場惡戰。”
雪意峰。
將枯澹寺眾人於客院安置妥當,蕭滿行至山腰道殿。
此時正值日落,餘霞燦燦,將秋日的枯枝殘葉染成豔色。此景甚美,加之不願入殿內,蕭滿盤膝坐在門外長廊上,抬眼靜靜觀賞。
容遠在庭院中的掃落葉,他似有心事,期間看了蕭滿好幾眼,猶豫幾番,終是放下掃帚,來到蕭滿麵前,輕喚一聲:“殿下。”
蕭滿目光落到他身上,打量他一陣,語帶欣慰:“你境界有所提升。”
“如今禍事四起,隻恨自己修行速度還不夠快。”容遠失落說道。
容遠站在廊外,當初那個十來歲的小劍童已長成身材高大的青年。蕭滿盤膝坐,抬起手來隻能拍拍他手臂,不再能夠摸到腦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儘力而為就好。”蕭滿對他道。
“我會努力。”容遠點頭說道,神情堅定,不過轉瞬過後,麵上流露出幾分憂慮:“殿下,為何師兄沒有一起回來?”
蕭滿微微一怔,啟唇之後,卻說不出什麼:“他……”
“師兄是……死了嗎?”容遠立刻紅了眼眶。曲寒星十年前來到雪意峰,與他同吃同住,一道習武練劍,雖說他中途去了白華峰三年,但兩人之間,感情不可謂不深。
蕭滿又拍了拍容遠手臂,用寬慰的語氣道:“未見屍首,也有一些細節表明,不能做此判斷。”
他用詞有些隱晦,仍是讓容遠眼前一亮:“就是說,還有希望?”
“對。”
容遠用袖子抹了把臉,歎了聲氣,語氣帶上幾分自責:“當初他執意下山,說的就是恐怕有事發生……沒想到事情當真發生了,怪我沒勸住他。”
“這是他的選擇,他命中有此劫,但若把握得當,亦可化作機緣。”蕭滿道。
孤山有句流傳很廣的話,叫境界都是打出來的,弟子們深信不疑,曲寒星臨行之前,亦把此話拿出來作為離開理由。修行修行,本就是在逆境中前行,若能扛過困境劫難,必然大有收獲。
容遠明白此理,道了聲“是”,旋即又道:“我去給您倒杯水。”
“不必。”蕭滿搖頭,“去做自己的事吧。”
容遠繼續去掃落葉,接著為庭院中的花草澆水,向清池裡的魚喂食,做完這些,向蕭滿告辭,離開道殿。
薄暮時分的光線逐漸轉暗,為庭院之中假山怪石蒙上一層陰影,蕭滿把元通法師讓他轉交給晏無書的東西從乾坤戒裡取出來,打算不等了,就放到不遠處那張搖椅上,不曾料剛起身,就聽見晏無書喊他:
“小——鳳——凰——”
晏無書故意將語調拉長,走正門進來,慢條斯理來到廊上,倚著蕭滿對麵的廊柱,道:“小鳳凰,入了我的道殿,就是我的人了。”
無稽之談。
蕭滿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將手中物什遞與他:“元通法師有東西要我轉交給你。”
晏無書神情裡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失落,“難怪你會乖乖在這等我回來。”
蕭滿轉身就走,晏無書哪會輕易放人離開,東西換到另一隻手上,抓住蕭滿手腕。
“留在雪意峰,好不好?”他低聲道,“停雲峰上就你一人,太冷清了。”
“我喜靜。”蕭滿語氣平淡。
“那群猴子挺吵,還喜歡向人討食。”晏無書立刻打了自己的臉。
蕭滿嘗試掙脫,無果,便不再有動作。境界差距擺在那,這人還不怕他的鳳凰真火,他是無論如何都拗不過這人的。但如果不掙紮,這人便會理直氣壯不放手,一副要就此抓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左右都是蕭滿吃虧,他無可奈何,轉回身來,瞪視晏無書。
“你一個人在那,我擔心。”晏無書放柔語氣,透露出些許懇求味道。
他真的在擔憂,以至於態度如此低聲下氣。
蕭滿斂低眸光:“陵光君過慮。”仍是那般的拒絕態度,聲音冷冷清清,情緒寡淡得近乎於無。
晏無書也不放手。
暮色一點點消散,東方月出,而庭院之中無人點燈。
長廊之上,兩人之間,氣氛僵持。
蕭滿想說何必如此,可思及這數月來,他說了多少次何必如此,晏無書就執著了多少次。
這個人倔起來,誰都拉不回。
卻也不能就這般僵持,但兩個人都不願退步。晏無書緊緊盯著蕭滿,許久之後,朝他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