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痘的牛如期抵達白麓鎮。
為了第一時間目睹神牛風采,等著看熱鬨的民眾早早來到小溪村,看到連小巷都站滿人的村子。
村子爺爺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哪,小溪村也能有這般熱鬨光景!
道路兩邊被擠得滿滿當當,臨街的屋子被係上紅綢,不知道誰喊了聲上天有靈佑我大業,人群突然跟煮沸的開水一般沸騰起來。
負責押送痘牛的石武目不斜視,如同其它人一般沿著平坦大道邁步向前,但此刻微微緊握的拳頭顯示他內心的震驚。
雖然提前接了信,說饒州官府安排了歡迎儀式,卻沒想到是這般隆重!
石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之所以來得這麼晚,除了因為一路上要仔細看護痘牛,還因為要儘量避開人群,他們按規定住驛館。
驛承看完文書後雖然不至於將他們趕走,但看得出回避心思很明顯,仿佛他們就是瘟疫一般。
這一路上他們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以至於對到達饒州後的待遇絲毫不敢抱有期望。
可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眼角餘光撇了撇周圍同伴,他忍不住嘴角微抽--
這些家夥,就差同手同腳走路了。
範老大夫嫌棄看一眼行動僵硬的侍衛,又看看剛才帶頭喊話的高延幾人,撇撇嘴--
這一個個的,陪那丫頭演戲也不知道收錢沒有。
裝神牛的車停在山腳下,侍衛一臉肅穆站在車兩旁,一條紅綢將他們與民眾隔開。
緊隨其後的民眾不解。
“怎麼停了?”
“這裡又沒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難道要放神牛回歸山林?”一人戲謔說道。
很快附和的聲音響起,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衝前邊大聲喊了一聲:
“神牛大人是累了要歇歇嗎?怎麼還不動?”
“神牛什麼時候才賜我等平民痘藥啊?”
石武視線往喊話之人方向掃了掃,看穿著打扮是一群讀書人。
這些讀書人不是講究君子不語怪力亂神嗎?怎麼張口喊神牛...哪裡來的神牛,不過是些染病的牛。
斐公子站在門口,看一眼站在屋頂的白拂,又看一眼被巴格擰上去坐著的小思小亮,薄唇輕抿。
這畫風,怎麼越來越清奇了?
“來了來了,老和尚來了!”小思突然驚喜出聲。
白拂視線掃去,看到稀疏山林裡一抹亮眼袈裟若隱若現,不禁唇角微勾--
看來一眼大師也挺重視這次的事,還特意換了新袍子。
“好了,下去吧”
白拂轉身看兩屁小孩。
“不用看了,接下來就要靠一岩大師了。”
“不要,我還不想下去!”小思仰頭一臉懇求,“我還沒上過屋頂呢!就讓我多玩一會兒吧!”
白拂攤攤手,對巴格道:“那你看著點,我先下去。”
“你去哪?”
看白拂徑直出了門,往相反方向走去,斐公子問道。
白拂沿著水泥路邊走邊看,聞言回過頭,“我去壓馬路。”
...
“那不是德天寺的一岩大師嗎?他怎麼下山來了?”
人群中有人發出驚呼。
話音剛落就有人衝他做了個噤聲動作:
“噓,大師在和神牛說話,不要吵。”
什麼鬼?
跟神牛對話?
那人探頭望去,就見有小沙彌端著小桌和茶具,在牛籠前安置。
就在大家猜測這是個什麼操作的時候,忽然,一岩大師安坐到茶桌前,對著神牛方向合掌,嘴裡念念有詞。
下一刻,一岩大師親自煮茶倒茶。
茶剛倒好,一旁小沙彌走過來端起茶杯,走到神牛麵前,手一揚,茶水悉數灑落在地。
好巧不巧,最前頭那頭牛,忽然發出一聲叫聲,好似回應這贈茶之禮。
原本喧鬨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天哪,一岩大師居然是在和神牛喝禪茶!
千兩一杯的禪茶!
“古有對牛彈琴,今有對牛禪茶,一岩大師怕是要千古留名了。”
範老大夫捋著胡子哈哈大笑,看向黃秋陽:
“你這種躲在後麵偷偷摸摸的,做了好事也沒人知道。”
黃秋陽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看向角門方向,聽到前麵傳來說話聲,立即起身往外走。
範老大夫:“......”
他轉頭看仍然一動不動的高延,“你的小白兄回來了,不急著去見見?”
高延急忙擺手,“不急不急”
“小白!”
遠遠看到在馬路上走走瞧瞧,時不時蹲下來查看什麼的白拂,黃秋陽喊了一嗓子。
今日如此大陣仗,白拂擔心水泥路扛不住,正在查看受損情況,聞言抬頭看向黃秋陽,“那邊情況怎麼樣?”
黃秋陽衝一旁斐公子行了禮,這才道:“如你所料,反響極好。”
白拂了然一笑,然後繼續邊走邊看。
這水泥路建得倉促,因為工藝材料限製,乾得慢,有些地方確實有破損,白拂一一叮囑斐公子記錄在案,打算回頭讓老李匠的人來補補。
斐公子沒想到白拂所謂的壓馬路是這個,卻也沒多說什麼,認認真真履行職責。
等邊邊角角轉得差不多,黃秋陽遞給白拂一個小壺,“小亮讓我帶來的,說是剛熬好的。”
白拂哦一聲接過,看一眼斐公子,“斐公子也渴了吧,我不渴,要不給你喝?”
斐公子還在寫字,搖搖頭表示不用。
白拂哦一聲這才打開蓋子自顧自喝起來。
黃秋陽看兩人一眼。
其實他剛才就覺得奇怪,斐夫子怎會屈尊出來給白拂乾這種事?
他想了想道:“斐夫子,這些哪裡是您該做的事,還是我來吧。”
斐公子寫完最後一個字,收筆,“無礙,已經寫完了。”
黃秋陽便也不再堅持,與白拂談起瓷器窯那邊的後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了會兒話,不知怎的話題就轉到高延身上。
“高延留在我院子裡,不會惹你煩吧?”黃秋陽突然問道。
這話題轉得古怪,白拂古怪看黃秋陽一眼,“都住好些天了,怎麼現在想起問我這事?”
黃秋陽禮貌微笑。
“一開始我不知道他為何非要留下,如今知道了,擔心他給你帶來困擾。”
“沒有困擾”
白拂聽明白了,失笑,“他要是樂意待,你也樂意留,我沒有意見,那日該說的話我都與他外祖父說了。”
黃秋陽臉上的笑更濃烈幾分,“那就好,我想小白你也不是那般計較之人。”
不知不覺三人回了家,因為今日鋪子生意好,大家都去鋪子忙了,家裡沒有其他人,隻剩幾個小的。
白拂今日心情好,說親自下廚給大家做頓沒吃過的美食,黃秋陽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二話不說以打下手為由跟著白拂進了灶房。
小思看一眼轉身就走的親爹,又看一眼樂嗬嗬進灶房的黃秋陽,急得不行,小短腿噠噠噠跑去一把拉住斐公子衣角,“爹爹,你怎麼不去幫忙?”
斐公子低頭看小思:
“爹爹有點事。”
小思直接忽略這個回答,“不行,小白說她喜歡會廚藝的男子,爹爹你也去多學一些。”
斐公子:“......”
斐公子微微側頭,看一眼灶房裡忙碌的兩個身影,終是沒有進去。
白拂今日做了脆皮烤鴨,刷了蜂蜜,烤得外焦裡嫩後被切成薄片,配著煎餅和大蔥,還有自製的小鹹菜。
吃得幾人直呼好,特彆是黃秋陽,覺得他親自刷了蜂蜜的烤鴨果然味道不一般,毫不吝嗇地對著白拂一頓猛誇。
小思聽得煩躁,在一旁邊吃邊偷偷翻白眼,看得小亮以為她被噎住給她遞了好幾次水,幾次下來白拂也看出異樣,“小思你怎麼了?”
小思幽怨小眼神倪了白拂一眼,剛要說沒什麼,想了想話頭卻是一轉:
“爹爹有事走得匆忙,我擔心爹爹又顧不上吃飯。”
白拂淡淡哦一聲,“你爹爹是大人了,餓了自然會吃,不必擔心。”
小思:終是錯付了。
今日學院休沐,阿禮提著食盒走進空無一人的書院,朝後院走去。
“公子,小小姐說這是白姑娘特地給您留的。”阿禮將小半隻烤鴨和幾個小菜拿出來,擺好碗筷後輕聲說道。
斐公子放下書,看一眼菜食,點頭道一聲知道了。
阿禮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
他總覺得公子這幾日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勁。
家裡又不是沒有書房,為何休沐日特地來學院裡看書?
是嫌家裡不夠清淨無法靜心嗎?
斐公子最近確實有些靜不下心來。
他能明顯察覺到白拂這幾日對他的疏遠。
這原本是他本意。
因為某些原因,他極其反感女人靠近自己。
但沒料到,當白拂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他莫名覺得心裡悶悶。
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這種感受在今日看到她與黃秋陽在廚房裡忙碌說笑後,更加明顯。
他讓暗衛找來唐虎虎書看了一下午,果然,他在書裡找到了答案--
唐虎虎說,看到一對男女關係好而心裡不舒坦,隻有兩個原因。
要麼是嫉妒。
要麼是拈酸吃醋。
他捫心自問,不存在嫉妒。
所以他的狀態隻能是後一種。
他在拈酸吃醋。
他花了一下午消化這個答案,卻還是不敢置信。
真的不存在第三種原因嗎?
...
一日後,白拂便由齊醫官親自操作,在手臂處劃開口子接種了牛痘。
一同接種的還有虎嘯鏢局的一眾鏢師,以及斐公子秦十三羅錦黃秋陽高延巴格小四兒。
白拂原本打算一個人先接種,然後再讓其他人分批進行。
但聽了程老爺子帶來的疫情消息後改了注意,正好羅錦幾人說不能讓她一個人冒險,便乾脆同意他們一起接種。
三日後,除了羅錦身子弱一些有些發燒症狀,其他人並無太大不適。
“不會沒有成功種上吧?”白拂有些擔心地說道。
範老大夫替她把脈查看一番,嗬嗬兩聲:
“你隻是太皮實,不明顯罷了,但脈象確實較先前弱了些。”
“那就好”
白拂安心了,放下袖子就要往外走,卻被羅金氏喊住:“您要好好休息,不能勞累。”
“我不過去練練字,怎麼會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