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府衙出來,斐公子讓席南回小溪村。
“主子”
席南將剛接到的信報遞給斐公子,“暗衛來報,範老大夫看出來藥是事後被人動的手腳,我們要不要去提點一二?”
斐公子麵上沒有絲毫意外。
範老大夫在宮中大半輩子,什麼陰謀詭計沒見過,這點事豈會看不出來。
“不必。”斐公子道,“範老大夫不會摻和家宅之事。。”
席南應是退下,斐公子垂下眸子。
這次案件,其實有他的手筆。
給他下藥的毫無疑問是翡娘,連用藥都和當年一致,隻是用量更大。
一開始他並沒有懷疑蘇蘆雪,畢竟蘇蘆雪一直表現得很安分,也沒有前科。
但暗衛來報說翡娘在廚房的時候,蘇蘆雪的婢女一直偷偷躲在窗戶角落偷聽偷看。
後來他藥性發作回去後,蘇蘆雪還在院子裡對翡娘冷嘲熱諷,說她伎倆拙劣,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說明蘇蘆雪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沒做。
既然兩人半斤八兩,那就彆怪他成全他們。
蘇蘆雪之所以誤會翡娘想栽贓嫁禍給她,是他讓暗衛模仿翡娘聲音語調故意透露給丫鬟的。
母親沒有吃藥,病情加重其實隻是正常過程,小亮就有過類似的反複,藥是事後才被暗衛偷偷放入湯裡用來栽贓的。
後來在大庭廣眾之下從翡娘婢女屋子翻了出來,坐實了翡娘下毒的罪名。
蘇蘆雪的幫凶罪名是她自己驚慌失措情況下揭露翡娘時暴露的。
他不是沒給過蘇蘆雪機會。
在知道自己可能被栽贓嫁禍的情況下,蘇蘆雪若還有點良心,就應該直接不碰這湯。
屆時這個下毒的罪名就被翡娘一個人擔了。
但她卻自作聰明將湯調換,且通過翡娘反應來判斷湯有沒有毒,又在半信半疑的情況下將湯喂給斐老夫人。
她在考驗翡娘良心的同時,其實也在被人考驗自己的良心。
可惜她沒有機會知道了。
徐知州第二日就宣判的審問結果--
翡娘作為下毒主犯,蘇蘆雪作為知情不報的從犯,本該即可判重刑,考慮到兩人身份特殊,先關押在牢獄,待疫情結束後由元都那邊做決定。
得知審判結果後斐老夫人第一時間派了親信到府衙傳話,要求將此事壓下。
理由是家醜不可外揚,希望徐知州看在兒子麵子上酌情處理。
可惜她晚了一步,請求元都做決定的折子已經與疫情奏報送走了。
“徐大人”
斐老夫人親信語帶威脅地說道,“此事疑慮重重,您這般草率定案是否欠缺妥當?”
是的,斐老夫人也覺得,這嬌聲顫要下也是下給她兒子。
下給她完全沒有道理。
她侄女私底下雖然刁蠻無禮了一些,但是絕對沒有蠢到用這種方式陷害蘇蘆雪的地步。
至於蘇蘆雪的婢女說她親眼看到翡娘給斐公子下藥,又親耳聽到翡娘說要給她下藥。
斐老夫人是不信的。
因為他問過兒子下藥一事,兒子矢口否認。
兒子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
遇到事,他寧願選擇沉默,也絕不會說謊。
既然兒子不會說謊,那就隻能是蘇蘆雪的人在撒謊。
至於蘇蘆雪為什麼撒謊,還能因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她前幾日突然想明白,這次兒子婚事怕是強求不來,便勸說蘇蘆雪不要再在自己兒子身上費心思了。
蘇蘆雪一直對兒子情有獨鐘,因此惱羞成怒想要給她點苦頭吃也說得過去。
但藥又確實是從她侄女兒的屋子裡搜出來的,這個叫她實在想不明白。
不過不管想不想得明白,這事鐵定有古怪。
加上侄女的處置關係到盛家後續對女兒的支持,蘇蘆雪的處置又關係到費老爺在朝中的勢力,所以哪怕她有再大的不滿,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將事情鬨大。
本想著她這個受害人說情能將事情壓下來,沒想到徐知州居然這般態度!
徐知州有斐公子撐腰,一點都不帶怕的,他淺淺一笑撣了撣袖子,道:
“斷案講究人證物證,如今人證物證齊全的事,哪裡草率了?人心之複雜自私多變,想必斐老夫人應該比本官懂。”
“豈有此理!”
斐老夫人聽了親信回話後,氣得將手上的藥碗摔倒地上。
“人證物證齊全就能不顧情理了?這個徐知州,不過是看我兒子如今不在朝廷任職,便如此這般敷衍!他莫不是忘了我女兒我家老爺是做什麼的?看我回了元都不讓老爺參他一回!”
斐老夫人正在氣頭上,親信不敢說話,等老夫人亂發了一通脾氣後才道:
“折子是與疫情奏報一起送回元都的,當務之急是一定要在到達之前將折子截下。”
斐老夫人壓下滿心怒火:
“那還不快去?實在不行讓老爺與嫣兒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阻止。”
嫣兒是當今皇後的閨名。
親信應下,又道:
“可否要給兩個姑娘的家人知會一聲?讓他們也知道咱的良苦用心,順便讓他們也出把力?”
斐老夫人作為受害者,不計前嫌努力為兩個孩子勞苦周旋,這苦心可不能白瞎了。
斐老夫人歎口氣道:
“也隻能這樣了,除了這兩家,其他人務必不要走漏了風聲,畢竟關係到兩個孩子將來的親事。”
與斐公子剛走到門口的範老大夫聽到摔碗聲停下腳,與斐公子對視一眼,笑道:
“看來來得不是時候。”
斐公子伸手作請,邀請範老大夫去書房等候。
範老大夫在書房裡翻書喝茶說閒話,隻口不提其它,斐公子也什麼都沒提。
聰明人之間,有些事不需要提。
範老大夫翻到一本冊子,翻開看了會兒後咦了一聲,“這是白丫頭的書?”
斐公子看過去。
是小亮寫的日常急救措施的冊子,小思拿回來看,留在了這裡。
“是她平日教小亮的。”
斐公子帶著淡淡笑意說道,“她平日無事會教身邊的人一些救人小技巧。”
範老大夫在書裡翻到一張人體結構圖,倒吸一口涼氣:
“這丫頭,莫不是當過仵作,怎會知道這般詳細?”
作為大夫,範老大夫自然是知道人體內部結構的,但他沒有見過畫得這般詳細整潔的內部結構。
斐公子道:“那倒沒有,她就是走的路多了些...”
“停停停”
範老大夫翻了個白眼,“你還幫著她忽悠我,她把腳走沒了都沒可能知道這些!”
斐公子含笑不語。
範老大夫見他這幅偏袒模樣,眼珠一轉,突然問斐公子:“那日你的媚毒,莫不是也是她給你解的?”
斐公子一頓,“不是。”
範老大夫嗬嗬兩聲。
“老頭我雖然老了,但眼睛不瞎,那日後那丫頭就躲到鎮上去了,若不是害羞,為何要躲?”
斐公子撩起眼皮,雲淡風輕道:“她有事。”
見斐公子毫不鬆口,範老大夫也沒興趣再問了,拿著冊子翻看。
看到最後一頁他眼睛一瞪拍了拍桌子:
“嘿,這臭丫頭,連騾子的圖都有了,還知道騾子不能生崽崽,居然騙我說不知道長啥樣!”
斐公子看了範老大夫一眼,道:
“可能是怕您又跟前幾日似的,逢人就嚷嚷要去找甜瓜,還四處翻彆人的醃菜缸。”
範老大夫頓時沒話說了。
好吧,那臭丫頭也說過他這般不太好,不過--
“我又沒說是她讓我找的!”
斐公子笑笑不再說話,兩人各自忙了一陣子,估摸著被摔的碗差不多收拾乾淨了,才去了斐老夫人屋子。
如今斐老夫人住的小思屋,看到範老大夫也在,她沒給兒子甩臉子,安靜地等範老大夫診脈後意味深長問道:
“範大夫,那日我果真是中毒引起病情加重?”
範老大夫提筆寫新藥方的手沒有一絲一毫遲疑,雲淡風輕道:“老夫的口碑想必老夫人也有些耳聞。”
這語氣,仿佛在說,這世上若連老頭我都不靠譜,世人就找不到第二個靠譜的了。
若白拂在此,必定要拿他貪吃把自己差點害死的事情來反駁。
但斐老夫人聽了這話卻心安地點點頭。
也是。
範老大夫是連當年皇子被害都能直言不諱的大夫,又怎會因為這事哄騙她?
帶範老大夫離開,斐老夫人將兒子留了下來,但是臉色沒好到哪裡去。
“徐知州那邊,你再去打個招呼,讓他善待兩個姑娘,他們也是情有可原。”斐老夫人說道。
斐夫子眸子一冷,“意圖殺害我母親,罪無可赦,恕兒子無法從命。”
這...
斐老夫人怔愣住。
兒子不聽話她應該生氣來著,可怎麼聽了這話她覺得心裡怪欣慰的呢?
果然,兒子雖然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有她這個母親的。
斐老夫人神色緩和幾分,道:
“兒啊,母親也是女子,深知愛而不得之苦,母親選擇原諒他們,你也不要意氣用事...”
“母親”
斐公子冷冷打斷她,“兒子不會原諒他們,也請母親勿要心慈手軟,若日後其他人有樣學樣,人人都以為毒害您之後可以得到原諒,從而誤會嫡姐也是這般無底線大度之人,隻會後患無窮。”
斐老夫人頓時不吱聲了。
女兒是她的底線。
將心比心,若是有人這般害她女兒,而女兒說選擇原諒,她能輕易同意?
定然不能。
不僅不能,她還會動用一切手段,將那些不知好歹的人趕儘殺絕...
斐公子離開後許久,斐老夫人才回過味來。
“哎,不對吧”
她喃喃說道,“若真是為他嫡姐好,不是更應該維係好與他們的關係?一棒子打死,她嫡姐沒了支援,日後在宮裡還如何立足?”
一旁婆子道:
“夫人,維係關係的事公子一個男人哪裡做得好,還是需要您多操心呐。”
斐老夫人歎口氣。
“罷了罷了,念在我兒一片孝心,這些事還是我來做吧。”
小思端著一盤子蜜餞點心進來,乖巧道:
“祖母,您吃的藥太苦,孫女給您拿了些甜食來。”
婆子笑著接過盤子,“小思小姐也是個孝順孩子。”
斐老夫人掃了小思一眼,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笑意來--
這已經是她這些時日做出的最大妥協了。
小思眼珠子動了動,知道祖母還需要時間適應,乖乖巧巧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便走了。
她去了書房,爹爹又在看書,她捧著小臉在斐公子書桌對麵發了會兒呆,突然咦了一聲。
“爹爹,你這裡怎麼受傷了?”她小手指著唇角問道。
斐公子翻書的手一頓,淡淡道:“有些上火。”
“哦”
小思小大人似的說道,“祖母突然生病,爹爹操心的事情多,容易上火...我記得小白屋裡有降火的藥,我去給您拿一些來吧!”
說著她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噠跑了。
斐公子這才放下書拿起白拂送的鏡子一看,唇角處果真有一個小小的傷痕。
那日的一幕幕瞬時一股腦湧了出來。
修長的手指撫上俊美無雙的麵頰--
這丫頭。
還真是下得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