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著?還難受呢?不是一直想立功麼,現在真有功勞了,還不高興啊?”
王言的手撐著下巴,單手操控著小車,偏頭看著副駕駛坐著的李大為。
“我是想立功,可是這樣的功勞,我感覺還是有些不好受。言哥,你說以後趙衛紅怎麼辦?”李大為忍不住的歎著氣,又是一個懷疑自己的年輕人。
“現在怎麼著,以後還是怎麼著。你學習再不好,這種涉及隱私的案子不會公開審理,你還不知道嗎?從辦案警察,到檢察官,再到庭審的法官、法警,辯護律師,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要保密。
你以為公檢法這一趟線上的,全都這麼沒有職業素養,都這麼沒有紀律?非得到處嚷嚷趙衛紅被她親叔叔強啊奸懷孕了?人民警察,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都是喊口號的,沒有一個辦事兒的?你把國家的司法係統想的也太簡單了。
或者換一個方向說,如果趙振業、趙衛光父子在殺趙振東的時候被反殺,或者趙振業父子壓根就沒報複,息事寧人,那麼我們抓不抓趙振東?抓他是不是就得了解案情,了解作案動機?是不是一樣要知道趙衛紅的事兒?是不是一樣要起訴?性質確實不一樣,趙振業殺趙振東是九年,趙振東殺趙振業必須得是死刑,但是不是相同的結果?最後趙衛紅是一定要出庭的,她的事兒是一定要翻出來做證明的。
對人命,我們要有交代。對趙衛紅這個切實承受巨大傷害的受害者,我們該保護的也一定會保護。法律就在那裡,如果每一個受到侵害的女人都忍氣吞聲,讓施暴者逍遙法外,或是如同趙振業一樣自己去報仇,那法律的權威性在哪裡?趙振業選擇自己動手,那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
你可以回憶一下,在你的成長過程中,聽到了幾個具體的指名道姓的說誰家的姑娘被人禍害了之類的?就算是網絡發達到今天的這種程度,網絡上除了化名自曝的,又有幾個被曝出去廣泛傳播議論了?
這一次的趙振東案,我們在調查走訪的過程中,沒有跟彆人透露過趙衛紅可能被他的親叔叔強啊奸以致懷孕打胎的事兒吧?專案組肯定也沒有吧?就算現在已經抓了趙振業,彆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更沒人會往那裡想。那麼隻要他們家的人自己不說,那就沒有人會知道。
背著人命官司,心裡藏著事兒,你以為他們一家人好過呢?現在仇也報了,壓在心裡的石頭也消了,等到適應了這段時間,他們自己反而也就放下了,都能睡個踏實覺。
至於功勞的事兒,不管我們要不要,它確實就在那,是對我們身為執法者所做工作的肯定。那我們就要爭取,這有什麼不對?這功勞有什麼燙手的?
你不會以為我們這一次不抓他們,他們這輩子就高枕無憂了吧?上一次的專案組是兩年前,下一次的專案組即便今年不成立,明年也會成立。三次都沒破案,你以為他們不會轉變偵破方向嗎?你也參與了調查,知道他們的手段沒有多高明。
也不用像我似的懷疑趙衛紅懷孕,懷疑趙建業他們家有事兒,隻要轉變偵破方向,必然重新調查趙建業一家人。隻要查一查失蹤前兩個月他們家的人都乾了什麼,那就什麼都藏不住了。要是沒有趙長義那個老東西吸引注意力,八年前的專案組就直接把這個案子給破了。
不同的是,到時候功勞是專案組的,現在功勞是我們的,有問題嗎?
不論怎麼說,趙建業都是有計劃的殺人,而趙振東確實該死,趙衛紅確實無辜。這事兒沒有對錯,隻是立場不同。
如果我們知情不報,那就是站在趙振業一家的立場,我們現在報了,還把人給抓了,那就是站在執法者的立場。如果法院給趙振業判重刑,那不用說,他們就是站在趙振東沒命的立場,回頭我會研究他們的。如果按我們想的,那他們的立場和我們就是一樣的,人命官司有交代,也考慮到了受害者的情況,算是有了一個相對公平的結果。”
說完,王言便安靜的開著小車,不再搭理李大為,讓他自己一個人琢磨。
正如王言所說,他現在站的就是人民警察這個執法角色的立場。他當然做過出格的事兒,要不然被他弄死的那麼多人第一個不服,但他都有他的立場。作為流氓頭子,他有流氓頭子的立場,作為商人,他有商人的立場,作為古代帝國的開國皇帝,他有皇帝的立場。
在以上的種種立場之上,他都堅定維護廣大人民的利益,這是他縱橫多年,一以慣之的行為準則,這同樣是毋庸置疑的。
現在他是人民警察,那麼他就有人民警察的立場。
雖然曾經他當過港島警隊一哥,在他的上位過程中,類似情形的,或者是情有可原的,他也壓下來過,讓凶手忐忑生活著。
但時代不一樣,背景不一樣。他做警隊大佬,任務就三點,保證港島人民整體的安居樂業,平衡、打擊港島的流氓團夥,跟洋鬼子鬥爭保證、爭取華人更大的利益。他不是一個單純的執法者,而是一個集團的帶頭人,他是‘港島皇家警察’,不是現在的’人民警察’。
港島皇家警察的時候,沒有人在乎案子,都忙著收錢呢,冤假錯案一大堆,為了破案率,都能花錢找流氓出來頂罪。那時候他就是一個小小的便衣刑警,也有足夠的能力壓下一個案子。何況他爬的飛快,也能壓的住。
但現在他是什麼?隻是一個基層民警,他也沒有壓下去的能力。如他所說,下一次再組成專案組調查,基本就直接告破了,也就是差個一兩年的關係,早晚的事兒。如果還硬要糾結九年,和七年的差距,那就沒什麼意思了。
他不是一個靈活變換道德底線的人,更不是不斷轉換立場的人。隻是不同的世界才有不同的立場,才會有不同的目標,不同的行為罷了……
這時候距離之前通知羅隊,已經是四天之後。
羅隊一大早帶人過去刨地,同時派人梳理十年前有條件做人流手術的私人診所、醫院並進行走訪調查。當晚,分局的檢測人員就在水泥中檢測出大量血跡,第二天下午,便在平安的一家規模挺大的私人診所找到了十年前趙衛紅的手術記錄,甚至連當年做手術的醫生都找了出來。當晚,便帶走了趙振業一家人去分局訊問。
王言全程旁聽,收獲了幾個白眼,他們已經知道了是王言找的線索。就算不知道,隻要有腦子,也該想到王言才去他們家走訪過,然後他們就被抓了,跟王言脫不開乾係,沒罵他都好不錯了。
如同王言此前所料那般,趙衛紅在三月份的時候,被喝的稍稍有些多的趙振東拽進了自己家,前後侵犯了三次。對於趙振東的死,她什麼都不知道,隻是感覺解氣,然後就是一直哭。
絮絮叨叨的跟詢問的女警哭訴著這些年心裡承受的巨大壓力,王言聽出來了,是有種解脫的意思在的。從出事到現在,十年的時間,她應該是第一次這麼放鬆的哭,不管不顧的哭。女警安慰著趙衛紅,並給她消除著以後的擔憂,擺數據,講道理,讓她放心。
而趙衛光聲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還回憶了一下,那段時間他爸確實有幾天沒事兒就往隔壁去。孔莉萍也說了同樣的話,還說自己一個女人家,又能乾什麼事兒,就是抱著頭嚎哭。而趙衛光的媳婦則是陪著來的,她不在調查範圍內,甚至連問一句都沒有。她是一四年才進老趙家的門,當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趙振業則是解脫了的樣子,供認不諱一力擔之,承認了是因為女兒趙衛紅的事兒氣不過,而且趙振東實在是猖狂,在趙建業找他要說法的時候,說了一些混賬話,以致於他看到台風下雨天,找到了良機,直接到趙振東家裡給他的失去了意識,並綁起來折磨了一天多的時間發泄。在十四號的雨夜,將趙振東用三輪馱著出去,綁上石頭給活活扔進了八裡河溺死。
並於當天夜裡,刷了地上的血跡。並且為了合理一下,還捅破了房頂,第二天確實是趙衛光跟他一起修的,但那時候他已經清理了血跡,趙衛光並不知情。
對於趙振東屍體上的多人打擊的傷痕,趙振業解釋說是看過刑偵電視劇,就左手砍完右手砍,左腳踢完右腳踢,還輕重力度不一樣,一來想要發泄,二來也是偽裝,想誤導警察的判斷。
合情合理,符合邏輯,完美的解釋了整個的案子。
但不僅王言看出來了,所有人都看的出來,老趙家除了沒被問話的兒媳婦,一家人都在說謊。
王言判斷,可能是趙衛光知道了真相,籌謀著弄死趙振東。畢竟做完人流手術,人是極度虛弱的,無緣無故的,父母帶著親妹妹跑出去兩天不回家,趙衛光再傻也能察覺到不對,何況他還不傻,要不然也沒辦法赤手空拳的弄出上百萬的身價,算上他壓著的那些各個檔次的二手車,都得上千萬。
他對趙衛紅這個親妹妹肯定是不差的,所以趙衛紅偷偷的把事兒告訴了他,這才想著計劃。趙振業老好人的樣子,爆發的可能有,但不如年輕人來的更衝動,更果斷。
所以是趙衛光找到了機會,在趙振東的家裡對其進行了折磨,後來趙振業夫妻倆發現了這件事,便怒從心頭起了,一家人對其進行毆打折磨。甚至為了讓趙衛紅走出陰影,說不定還得讓她砍兩刀。當然也可能不想讓趙衛紅的陰影更大,從而瞞著她,後來發現了趙振東消失了,她這才知道的。
趙振業雖然工地乾的力工,但又是一百多斤的人,還要綁上大石頭,要抬起來從橋上扔下去,憑他自己還是不行的。
他們說的,全是早都商量好的,不知道背了多少次的對話。尤其應該是每組織一次專案組調查,他們就會自己背一遍,早都有了應對。
對此,儘管專案組的所有人都知道,但大家默契了保持了沉默,遂了他們的意。當然想讓他們改口也不可能,都是商量好的,出了事兒老子頂罪,兒子把家養好。如果是趙衛光頂罪,判的肯定重一些,得十年往上了。
又搜集補充了一下證據,這案子目前正在走結案流程,準備送檢起訴了。
王言跟他們也交流過,除了趙衛紅不正眼看他,趙振業和趙衛光其實態度都挺好的,沒什麼怨言,反而都笑著接受了,實在是心裡壓力太大。
趙衛光問他是怎麼看出來的,王言說粗通中醫望診,趙衛光讓他看看他爹能活多久,能不能出來再享幾年福,王言說隻要好好養著,健健康康的七十五歲打底。
留下一句承你吉言,趙衛光便帶著孔莉萍、趙衛紅還有老婆孩子離開了分局……
目前王言沒有收到一些風言風語的反饋,趙振業被抓了,是因為殺了趙振東,這個事兒肯定是瞞不住的,畢竟都是一大幫的親朋好友。但毫無疑問,沒有人認為趙振東不該死,即便人們並不清楚真實情況的時候,隻是趙振東還活著時候的所作所為,人們就已經祝他早死了。
趙衛光等人肯定不會說的,警察的職業操守也在那,不會隨意往外透露案情。即便真的有人從其他渠道知道了消息,他們敢亂傳麼?隻要不是在調查階段被群眾傳的,
他們就是開腦洞,也輕易不會開到趙衛紅的身上,一定會想一起在他們看來很重要的事,逼的老好人趙振業不得不殺了自己的親弟弟。這件事也傳不了太長的時間,有那麼三兩個月也就過去了。
而趙振業一家人搬離了東寧村八年,本就有著新的生活圈,與老的生活圈若即若離,與新的生活圈又沒那麼熟識,就是一個單元內的人,也不過是看他們家的眼神奇怪一些罷了,沒人有那個心思過度的去關注。
整個的平安市人口近五百萬,從東到西坐地鐵得一個多小時,開車走走停停的得兩個多小時,這種事兒不會掀起什麼浪花。如果趙振業一家人受不了彆人看殺人犯的眼神,不用離太遠,隔兩條街就不知道誰是誰了,慢說樓上樓下,鄰居搞不好都沒有太深的印象。而那附近的房價都差不多,基本算是平移,沒什麼大問題。
這個案子到這就是結束了,接下來等著論功行賞就可以。王言當然是不在乎什麼功不功的,也就第一次看個新鮮罷了,他隻是在做事,做一名人民警察,一名執法者該做的事……
結束了趙振東案,王言又一次的進行入戶走訪群眾的工作。夏潔跟著他走完了,這下輪到了李大為這個嘴硬的。
這一次走訪的小區,名叫楓丹八裡,是挨著新城奧府的小區,這是早幾年就建成入住的了。事實上八裡河的房子,除了新城奧府和另一個小區是近兩三年之內建設完成並且沒有徹底銷售完畢的,以及早些年這邊就有的一些工廠的家屬樓之類的,其他的地方基本上多是在零五年以後,到一六年之前這個時間,徹底的建設銷售完成。
這也是為什麼說東寧村這一片必定會拆,不好看不說,八裡河也沒地方發展了。拆了東寧村,再往外就全是空地,前有八裡河,後有寧秀嶺,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楓丹八裡並不大,一共隻有兩千三百多戶,就是入住率比較高,跟新城奧府現在的人差不多,都是五千多人。
照舊的,王言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是找到物業辦理通卡,找物業經理了解小區的情況。
物業經理名叫範世清,四十多歲,是個看起來挺壯的人,一米八多的身高,能有一百八九十斤,穿著大號的西裝,頭發向後背倒著,看起來倒像是保安隊長。
“王警官啊,我就想著嗎,您差不多也該來了,你看看,咱們小區的資料我都提前準備好了。我聽說之前您走訪東寧村隻走了半個月,那可是有一萬人呢,隔壁的新城奧府入住的人跟我們差不多都是五千多人,您在那邊走訪了一個多月,是不是他們那邊的情況比較嚴重啊?”
“不用那麼客氣,走訪的慢,是因為樓房的經驗比較欠缺,畢竟這裡的關係不像村裡那麼近,再說新城奧府多是四十歲以下家庭,經常有上班不在的,隻能二次上門,一來二去的這時間不就長了麼。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在咱們小區能加快不少。“
王言當然不會說他是在那磨蹭著跟人聯絡感情呢……
有的沒的扯了一會兒,聽了幾句奉承,觀察了一會兒這人,王言問道:”範經理,咱們小區的情況,你了解多少啊?”
說著話,他翻著麵前的資料。這裡都是簡單的資料,並不詳細,隻是按照樓棟單元以戶為單位,有著姓名、年齡、性彆、電話號以及身份證號。正經的調閱,肯定也是需要手續的。隻不過如果去除了身份證號,去除了具體的門戶住址,這樣的一份五千多人的資料,賣不上一千塊……
範世清搖頭苦笑:“我們就是物業,哪裡能知道那麼多的事,人家真有事兒也不找我們,還得找咱們人民警察啊。不瞞你說啊,王警官,我們這物業工作真是不好做。物業費收不上來不說,他們還對我們有很深的成見啊。正好,這一次您入戶走訪,也幫著我們說說好話。
那物業費就是維護小區衛生、安全、建設的,你說現在這個年月,乾什麼不要錢啊?就我們收上來的那點兒物業費,連我們的工資都快發不起了。這樣的情況,我們還怎麼建設小區,服務居民?就這樣,他們還對我們各種不滿,王警官,你可得明察啊。”
“不是,我怎麼聽你這意思是給我們打預防針呢?”邊上的李大為皺著眉頭,懷疑的看著範世清。
“李警官玩笑了,有句話說的好,這一個巴掌拍不響,您是警察,接觸的人民群眾最多,也是理解這些事兒的嘛。首先我承認,我們肯定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但怎麼可能麵麵俱到呢,您說是不是?”
王言看都沒看李大為,笑嗬嗬的說道:“不管一個巴掌是不是能拍響,你現在跟我說這麼多也沒用,我得一家家的了解之後才能有定論。你發個通知吧,把我們要走訪小區的事兒說一下,讓他們有個準備。我們先走訪一下咱們小區的商戶,接著再入戶走訪。
還有,消防、公共安全這些東西不用我多說,這兩天你們抓緊時間搞利索了,彆說我沒提醒你啊,範經理,話我就說這一遍,事兒沒做好,沒做到位,到時候罰到你們頭上也彆怪我。更不要跟我提人,誰都不好使。”
“那是肯定的,王警官,你放心,我保證做到位。如果真的處罰,我絕對沒有任何怨言,絕對認罰認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