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今天下了一場合適的雪,我就想用雪地當宣紙,仿一幅張文永的畫送你,當做今年的開春禮物。沒想到你比我預想中早起了太多,我都還沒畫完呢。”
她笑眼靈動,隱有忐忑地注視著岑露白。
岑露白卻好像被她的話定格住了。
她靜默地站著。風微微拂動她纖柔的身影,她如古潭般深邃的烏眸裡似有什麼在翻湧,又似什麼都沒有,一片晦澀的幽靜。
薑照雪不知道她這算什麼反應。
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開心還是不開心。
她潤了一下喉嚨,試圖找點話緩解這突然沉悶的氛圍。
岑露白垂下了睫,視線落在了她凍得通紅的雙手上。
“照雪。”她突然很輕地喚她名字。
薑照雪感覺心像被什麼輕輕地提起了。她定定地望著岑露白,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岑露白抬頭,終於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謝謝。”
柔和的水波自她的眸底漾開,她輕緩而坦蕩地問:“可以抱你一下嗎?”
明顯是喜歡極了這個禮物。
薑照雪的心終於落了地。
她揚起笑,遲緩地點了點頭。岑露白便走近了她,伸出雙手,虛虛地攏住了她。
力道很輕,很克製。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張文永嗎?”她下巴蹭過薑照雪的耳廓,隱含著笑意問。
呼吸很熱、很放肆。
薑照雪感覺自己的心臟又開始有些不安分。
她刻意忽略,垂著手沒有回抱岑露白,努力心無旁騖:“不知道。”
岑露白輕輕地笑,半晌才答:“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
薑照雪:“……”
怎麼還有人說話說一半的。她長睫耷拉了下來,嘴上卻很有分寸地應:“好。”
*
旭日東升,夜晚曾有過的擁抱燈影被陽光收走。薑照雪早上出門的時候,小區裡的積雪痕跡都已經被清理乾淨,包括她畫下的那半幅《喜》。
她瞥了一眼,沒有太在意,畢竟如岑露白勸她上樓時說的那樣:“心意已經收到了,它的使命已經達成。”
畫不畫完都不重要,那能存在多久就更不重要了。
存在過就好。
她微微彎唇,半點沒被影響心情地去北城大學上課。
先是去聽課,再是去給本科生上課,接著是幫黃應秋給師弟師妹們開會,最後忙完一切才終於有時間去圖書館修改自己的綜述。不知道是不是話說太多了,她喉嚨有些癢,接連咳了好幾聲,自覺影響了圖書館清靜,便起身去開水間接水。
開水間的正對麵牆壁上掛著的是一幅黑白工筆畫,薑照雪接著水,不經意間掃到,腦海裡又不由自主地浮起岑露白的那一句:“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張文永嗎?”
為什麼要這麼問她?是她本來有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她有些被吊起了好奇心。
可一點提示都沒有,她確實想不到任何原由。
水接滿溢出了保溫杯,微微燙了一下薑照雪,薑照雪回神,告誡自己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思考上。她收回眼,蓋上杯蓋,沉心靜氣回桌前。
一落座,師妹就提醒:“師姐,你手機剛剛好像接連震動了好幾下,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找你。”
薑照雪點頭表示知道了。
她以為是教務處或者黃應秋又給她布置什麼任務了,結果打開一看,滿屏都是容稚發來的消息彈窗。
“哎喲”
“小薑同學還是很懂浪漫的嘛。”
“這狗糧我吃得開心。”
“不過,你為什麼不畫完呀?”
薑照雪莫名其妙。她點開對話框準備給她回問號,後知後覺才反應到她在說什麼。
她失笑,問:“你怎麼知道的?”
容稚回:“?”
“你不看岑總朋友圈的嗎?”
薑照雪:“?”
不是她不看,是岑露白從不發朋友圈的啊。
難道……
她心覺不妙,連忙退出了聊天界麵,戳開岑露白的朋友圈界麵。
果不其然,岑露白本該白茫茫一片的朋友圈主頁上,正赫然掛著早上她讓她用手機拍了發給她的那半幅雪地紅梅圖。
文案配的是:太太送的情人節驚喜。[玫瑰]
下麵是一長排的點讚和評論。
薑照雪臉騰得就紅了起來,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惱的。
這個人怎麼這樣,誰跟她說是情人節禮物了,怎麼自己還變造用途了。
她腹誹著,唇角卻漾開了不自知的笑。
猶豫著,她給岑露白點了一個讚,回了一朵[玫瑰],算是配合她的演戲。
畢竟評論裡,光是岑家人就不知道排了多少條“啊啊啊”、“喲喲喲”、“嘖嘖嘖”的隊形,連岑漢石都給她比了個大拇指的表情。
她猜測岑露白應該是有這方麵的形象需求。
她一直是很有合約精神的合作夥伴。
喝口熱水,她放下手機繼續修改綜述,沒發現自己一整個早上唇角就沒再下去過。
中午,她的喉嚨越來越疼,連咽口水都有點難受,師妹發現了,擔心:“師姐,你是不是感冒了?”
薑照雪不願意接受。早上岑露白堅持讓她上樓時說的就是“不冷嗎,彆感冒了”,她當時還開玩笑說自己沒那麼體弱。
該不會一語成讖了吧。
她強撐著搖了搖頭,說:“應該不是吧。”
沒想到下午,她連頭都搖不動了。
鼻塞打噴嚏,整個人昏沉得厲害。閱覽室空氣流動性差,師妹就坐在她的對麵,雖然人家什麼都沒說,薑照雪也不好意思,怕傳染給她,主動和她打了聲招呼選擇回家休息。
司機在停車場等候,接到她時聽她說話帶著鼻音,鼻頭通紅,眼尾都因為難受泛著一點紅,整個人像蔫了的蘭花,不放心關心了一句:“太太,不先去醫院嗎?”
薑照雪吸鼻子,遲疑兩秒,推辭:“沒事,一會兒你路邊看到藥店停一下車就好。”
她不喜歡醫院。
醫院裡有太多不好的回憶,關於明妍,關於她儘心儘力卻依舊被踐踏的真心。
司機見她抗拒,也不好多說什麼,隻把車開得平穩,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路過藥店,司機下了車,幫她買了幾盒感冒藥,還順便帶了一個溫度計。
薑照雪客氣地道了謝謝。
她回到君庭,囫圇吃了藥去書房繼續修改綜述,沒想到不知道是藥效作用還是藥物無效,她頭更昏沉、更難受了。
一測體溫,三十八點三度。
綜述是修改不下去了。
薑照雪乾脆偷了個懶,回房間喝了一大杯熱水,脫了衣服上床睡覺。以為出個汗就好了。沒想到這一睡就睡了個天昏地暗,眼皮沉得像有千斤重,怎麼掙紮都睜不開眼。
她覺得整個人像陷在了失重空間,沉甸甸又輕飄飄,仿佛頭不在頭上,腳不在腳下,讓人想暈又想吐。身體熱得像是有火在燒,想掀被子,可下一秒覺得冷到不行。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聽到有一道溫潤的女聲在與人說話,隨後,她的手背痛了一下,一股溫涼的液體進入身體,慢慢的,身體上的忽冷忽熱感消失了。
她睡得舒服了。
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入目的就是一片昏暗。天已經徹底黑了,岑露白穿著襯衫和半裙,坐在她床邊的單人沙發上,沒開燈,就著筆記本刺眼的白光在觸摸板上輕挪指尖。
視線是模糊的,岑露白身影卻那樣清晰。
薑照雪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
她張口想叫她名字,喉嚨卻乾澀得厲害。她動了一下手,想坐起來,下一秒岑露白就像聽到了聲響一樣,轉頭看向她,而後立刻起身走近。
“想喝水嗎?”她輕聲問。
薑照雪點了點頭,岑露白輕壓她肩膀,叮囑:“稍等,手彆亂動。”
她用另一隻手拿了她睡前放在床頭的馬克杯,而後轉身去到臥室放著即熱式飲水機的另一角接水。
薑照雪這才注意到,她的床邊掛著藥水,右手上正紮著針。
岑露白幫她叫家庭醫生了。
她用沒掛針的左手支撐著緩緩坐起,岑露白接完水回來了,把馬克杯放在床頭櫃上,自然地伸手扶她。
她低著頭,動作輕柔。室內幽光冷冷,她的眉眼卻帶著溫度。
薑照雪眸光閃了閃,啞聲道謝:“謝謝。”話音剛落,她就喉嚨發癢,難堪地彆過頭咳了兩聲。
岑露白也不介意,依舊保持著微彎腰扶她的動作,輕輕地拍了兩下她的肩膀。
“發燒了怎麼不去醫院?”她語氣低柔。
薑照雪不好意思:“我想著睡一覺就好了。”
岑露白似是歎了一聲,沒說話,從衣帽架上取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幫她把床頭的燈打開,而後把盛著熱水的馬克杯遞給她。
溫度剛剛好,順著食道下去,熨得薑照雪心裡也暖和。
出國讀研後,她沒再受過彆人這樣的照顧。
她精神了點,問岑露白:“幾點了?”
岑露白站在她床邊沒走,應:“快十二點了。”
薑照雪驚訝:“我居然睡了這麼久。”
她睡下的時候天還沒黑,不過四五點。
岑露白應:“嗯,可能是燒得太厲害了。剛剛都三十九度了,掛了水才慢慢退下來的。”
她不動聲色地解釋:“下次彆這樣逞強了,如果鄭叔沒和我說,我都不知道你在家。”鄭叔是薑照雪的司機。
薑照雪:“嗯?”
岑露白表示:“汪平車臨時壞在半路上了,我就聯係鄭叔過來接我。路上他和我提了一嘴,說你好像感冒了,不肯去醫院,他有些擔心。”
薑照雪不疑有他,難怪岑露白知道她生病了。
她溫順應:“對不起,麻煩你了,還耽誤了你休息。”
岑露白沒說話,隻伸手輕揉了一下她的頭,仿佛有些無奈,又帶著些寵溺和縱容的意味。
薑照雪的心又突然咚咚地跳了兩下。
岑露白適時收回手,轉了話題,問:“餓嗎?”
薑照雪微斂心神,誠實地搖了搖頭。
岑露白和她商量:“那也吃一點?一會兒要吃藥。陳姨準備的晚餐太油膩,我剛剛重新煮了一點粥。”
她語氣太溫柔了,薑照雪無法拒絕。
隻是,她驚奇:“你還會煮粥?”
仿佛發現了新大陸。
岑露白挑眉,不以為意:“煮粥是什麼很難的事嗎?”
仿佛上次餃子包得七歪八扭,一看就是廚房殺手的不是她一樣。
薑照雪忍不住莞爾,岑露白也跟著她翹了翹紅唇。她沒再與她玩笑,也不讓她提著吊瓶去廚房,自己轉身出門去幫她端粥。
燈光把她挺拔的背影勾勒得很柔和,薑照雪有些貪戀,察覺到自己的貪戀,又有些應激般的害怕和抗拒。
她垂下頭,有些擔心自己放縱岑露白的靠近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進來了一條通信商的營銷短信。薑照雪點了已讀,順手查閱微信消息,發現黃應秋在晚上也給她發過兩條消息,一條是:“照雪啊,票收到啦,你們真是太有心了。”
另一條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兩張過幾天北城劇院將要上演的話劇的門票——是初六那天她們拜訪黃應秋時,閒聊中黃應秋無意間提到的那部想看又沒搶到票的話劇。
位置還是正中心的那個最佳位置。
薑照雪的心一下子酸軟得厲害。
當時大家都不過是隨口那麼一提的。她確實也有動過心思想幫幫老師的,但這話劇一票難求,她操作後就發現自己能力有限。沒想到,岑露白居然也幫她記在了心上,並讓這事有了後續。
她不知道岑露白是不是對所有朋友都這麼周到,但要做到這樣,她一定是用了真心的。
薑照雪再一次生出羞愧。
岑露白這樣真誠地對她,以心換心,她還總想著疏遠她,實在是不識好歹、狼心狗肺。
她譴責自己,又說服自己,岑露白這樣優秀的人,誰會不對她產生好感?隻要這個好感控製在一個合適的範圍就是正常的。
岑露白端著粥和菜進來了,薑照雪雙手接過,咬了咬唇,注視著她,再一次和她道謝,謝謝她的粥、她的門票。
岑露白眼底湖澤微動,坐回了單人沙發上,淡笑問:“今晚和我說了多個謝謝?”
“真要謝謝我的話,就快點好起來,過幾天和我一起去看這個話劇吧?”
她神色坦蕩:“岑遙留的票,約了我又爽約。”
“好像有更重要的人約她了。”
隱約帶著些做姐姐的酸澀。
連遙遙都不叫了。
薑照雪沒想到還有人能放岑露白鴿子,更沒想到能聽到岑露白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不由被逗得好笑。
她徹底放鬆了警惕,答應道:“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