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深醒來時,周圍一片黑暗潮濕。
他躺著的地方,似乎是一間荒廢了很久的柴房?人在一起昏暗的地方待久了,視力會做出調整,足以讓人看清黑暗中的東西。
江深目光掃過模糊的影子,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閉上眼接受記憶。
他這一次穿的世界是古代背景。
原身是靈州江家的六少爺江深,虛歲十七。
江家共有三房,因為老太太還在,目前尚未分家。
大房江老爺從政,乃是靈州的知州,官至從五品;二房仕途不順,專心經商,家財萬貫,也算小有成就;三房是小兒子,最得老太太寵愛,整日遊手好閒,尋花問柳,靠江大、江二接濟為生。
原身是大房江老爺的孩子。
不過原身並非正室夫人所處,而是侍妾之子。那名侍妾生下原身的當晚就大出血去了,原身無人照看,多年來一直在正室夫人手下討生活。
正室夫人隻有一個嫡子傍身,視所有庶子庶女為眼中釘,動輒打罵罰跪。
相較其他人,原身吃得苦頭更多一些。
他也不懂為什麼夫人對他那麼看不順眼,反正忍耐多年,磕磕絆絆就長大了。家世所然,也能讀書。
幾個月前,江家出了一件大事。
江二外出跑商,出了意外,連人帶馬車一起摔落懸崖。
懸崖下是洶湧滾滾的江水,大夥找了許久,隻找到了馬車的一些殘骸碎塊和混著血跡的碎布塊。
不出意外,人是沒了。
消息傳回靈州,江家人人哀戚,江二的夫人蘇氏得知消息,更是哭到昏厥。
因為經商,夫妻二人聚少離多,蘇氏沒有孩子。
為了給夫君留一條血脈,她辦完葬禮後,就拿著家裡的錢財找上大房,要過繼一個孩子。
江老爺身為官員,經常有下屬同僚送女人,後院中子女眾多,共有八子六女,孩子不值錢,看在蘇氏拿出的現銀份上,矜持了一下,就答應了這樁買賣。
當然,表麵上還是要說成不忍兄弟血脈斷絕,主動幫忙。
而在這八個兒子裡,江老爺挑中了原身。
原身不情願。
少年人,對父輩天生便有一份濡慕之情。
即便江老爺是個人渣,提上褲子不認人,睡了他生母就拋在腦後,也從來沒有照拂過他,讓年幼的他在後院裡過得很艱難,但是江老爺終究是他的血緣生父,他的身上流著那個男人的血。
偶爾在後院碰見,那個男人喝醉酒,也會摸摸他的頭,問問他的功課如何。
便是這一點溫馨的回憶,彌足珍貴,讓原身一直記在心裡許多年。
而且,士、農、工、商,雖說現在商戶的地位不再像前朝那麼低了,但是依然比不過讀書做官有出息。
原身想參加科舉,想為官作宦,光宗耀祖,讓江老爺刮目相看,也讓那些曾經欺負他、看不起他的人悔不當初。
要是過繼給二房,他雖然能繼承江二留下的萬貫家業,但是沒有時間讀書,分家之後,淪落成商籍,再也不可能參加科舉,他的夢想就永遠隻能是夢想了。
原身鼓起勇氣,找到江老爺,懇求他收回這個決定。
沒想到,卻被江老爺直接當著無數下人的麵,狠狠地訓斥了一場,直斥他出身卑賤,卻眼高手低,讓人把他關進柴房冷靜。
柴房是什麼樣的地方?
可以說,隻有最偏僻最荒蕪的屋子,才會用來當做柴房,裡麵陰冷潮濕,條件極差,連個通風照明的窗戶都沒有。
原身心思深,身體不好,關進柴房後,當即發起高燒。
不過,外麵守著的人並不知道這件事,沒有人進來查看他的情況,甚至沒有人送過飯菜來。因為江老爺吩咐過,什麼時候想清楚,什麼時候放他出去,什麼時候給他吃東西。
原身後來燒到迷迷糊糊時,也後悔了,卻沒有力氣叫人,一晚上過去,直接人沒了。
江深看完原身的記憶,在心裡輕嘲,睜開眼睛,喊道:“來人……”
他現在就想清楚了!
……
江深同意過繼,看守他的下人立刻通知了江老爺。
江老爺皺著眉頭,讓人打開門,威嚴地看著柴房裡的江深:“你願意過繼了?”
江深點頭:“願意。”
願意,當然願意,原身對渣爹有期待,他可沒有。
去二房做繼承家業的嫡子不香嗎?何必留在亂七八糟的大房,做一個受欺負的庶子?
他經曆過現代的思想,可不會覺得經商丟人。
“你最好彆騙我。”江老爺凝視江深許久,確定他的表情不似作偽,這才滿意,轉頭道,“來人,放六少爺出去!通知二房,明日開家祠,舉行過繼儀式!”
江深神色鎮定,慢慢起身,在下人的攙扶下離開。
江深來了,有和氏璧在,那場導致原身過世的高燒不藥而愈,甚至無人知曉。
不過,原身從小在正室夫人手下飽受苛待,本身的身體素質就不算好,凍了一晚上,還是需要後續注意一點。
回到原身的小院子,江深叫下人送薑湯和熱水來。
江老爺不在,外院的下人也跟著走了,隻有院子原本的兩名下人在屋簷下嗑瓜子,聽到這句話,對視一眼,露出古怪表情:“是我聽錯了,六少爺讓我們送熱水?”
“我也聽到了……”
江深正要推門進屋,聞言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他們:“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六少爺發話,哪有什麼問題?”其中一名下人回過神來,擠眉弄眼,“就是不知道六少爺有沒有那個命,享不享得起這個福了。”
旁邊人一唱一和:“怎麼說話呢?六少爺馬上就要被過繼到二房了,二房將來可是商籍,六少爺心裡不舒服,想要逞逞威風也正常。”
“呸!想逞威風,也要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夫人的後院,哪裡有他一個庶子說話的份!還指手畫腳,真把自己當大少爺了。”
俗話說得好,閻王易躲小鬼難纏,後院裡的這些下人,一個個偷奸耍滑,奴大欺主,不把原身當回事。
原身不得寵愛,無人看重,還想在大房的後院裡生存,也就一直不敢得罪這些下人。
江深懷念曾經的手下,神情平靜:“所以,到底送不送熱水?”
兩名下人嗑瓜子的動作停下,大概沒料想到江深的反應這麼平淡。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人道:“送!怎麼不送?這可是六少爺最後一晚住在這裡了!我們也該儘點心。”
主子畢竟是主子,他們可以偷懶躲事,偶爾嘲笑。可是當他真的吩咐了事情,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還是要照做。
隻是以前,他們這樣冷嘲熱諷了,六少爺總是氣得攥緊手心,麵色漲紅,摔門離開。一來二去,他們就不用做事了,這次很奇怪,他竟然一點不受影響。
兩名下人心裡悻悻然,拖拖拉拉去準備了熱水和薑湯。
江深泡了一個熱水澡,身心舒服,換上新的寢衣,準備小憩一會兒。
兩名下人進來抬走熱水,見狀很不甘心,交換一個眼神,繼續一唱一和起來。
“六少爺慘啊,過繼給了二房,以後和其他少爺們,可就是雲泥之彆了。”
“可不是嘛,明明是兄弟,可是卻走了兩條路。大少爺他們是讀書人,科舉做官,六少爺隻能做商人,商籍低賤,以後花錢都不一定能見上大少爺他們一麵……”
知州大人家裡的下人就是不一樣,耳濡目染,說起諷刺的話來,比外麵的書生還要咬文嚼字。
可惜,江深左耳進右耳出,置若罔聞,淡然地從浴房離開。
或許在下人們看來,從大房過繼到二房,是一件倒黴事,這番話說出口,能夠穩準狠地戳到他的傷口,讓他憤怒絕望,失了儀態,狠狠戲弄他。
的確,這一招,對待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能行之有效。
可是,江深不包括在內。
第二天,江深隨江老爺進家祠,經過一係列的儀式,正式過繼成了江二和蘇氏的孩子。
事情塵埃落定,江老爺似乎才有一絲愧疚的樣子。
“將你過繼出去,也是為你好。你二叔家有萬貫家財,你成了他的孩子,就是掉進福窩裡享福去了。”
這種話,江二活著的時候,勉強也能信。
現在江二死了,蘇氏崩潰,底下掌櫃夥計人心渙散,再說這種話,鬼才信。
江深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
這種不尊重的態度,江老爺竟也忍了下來,又故作無奈地解釋了幾句,才帶著他走出家祠。
大夫人柳氏和二夫人蘇氏都在外麵等待。
柳氏穿金戴銀,滿身富貴之氣,身後跟著四個丫鬟和四個媽子。
蘇氏打扮素淨,頭戴淺色絹花,一看就知是新寡之人,身後僅僅跟著兩個丫鬟和兩個雜役。
兩人的氣質、打扮和排場,完全與身份相悖。
要是不知道內情的,隻怕會以為柳氏是商婦,才穿得如此花枝招展,恨不得將所有首飾都掛在身上的樣子。而蘇氏,縱使麵色蒼白,眼眶泛紅,依舊氣質端莊,更像是堂堂從五品官員的正室夫人。
江深視線掃過,走到蘇氏跟前,自然地扶過她的手臂,喊道:“娘!”
這一聲可謂平地驚雷。
當著眾人的麵,江深毫無芥蒂,直接張口叫娘,其果斷爽利,讓旁邊的江老爺和柳氏都瞠目結舌,忍不住側目。哪裡還有一丁點昨天不情願的樣子?
蘇氏尤其驚訝。
她不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昨天在大房發生的事,已有耳聞。
不過說實在的,她寡居數月,全靠為亡夫留後的信念支撐,早就是一根繃緊的弦,稍不留意就可能崩斷,縱使江深對她的態度不好,她也無所謂。
隻要能給江二留後,讓她馬上追隨江二去都行。
現在江深這樣的態度,反而是意外之喜。
蘇氏略帶哀色的蒼白麵容上浮現一層紅暈,似激動似喜悅,連忙應答:“哎,娘在這裡。”
她嫁進江家二十年,始終沒有孩子,猛地得了這麼大一個兒子,心情十分複雜,驚喜、喜悅、酸澀,什麼都有,那一腔壓抑多年的母愛,也猛地釋放了出來。
突然,她想到什麼,看向身後的丫鬟,眼神示意。
丫鬟知情識趣,上前一步,打開手上的匣子。
就在打開的一瞬間,霎時間珠光寶氣,晃得人睜不開眼,隻見匣子裡堆滿了金元寶、銀元寶、扳指、玉佩等貴重物品,在陽光下金燦燦一片。
另一名丫鬟也適時上前,打開手中匣子,露出裡麵的兩張地契和兩張田契。
蘇氏溫柔道:“這些娘送給你的見麵禮。”
這份見麵禮,可不簡單。
沒看江老爺和柳氏的臉色都變得奇奇怪怪了嗎?
他們為兩萬兩賣了原身,轉頭江深就拿到了不止兩萬兩的見麵禮,這種反差對比,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江深低笑,看著蘇氏,眼裡也流露出一絲暖意:“謝謝娘,我很喜歡。”
蘇氏見他喜歡,放下心來,說起正事:“走吧,去你院子裡,給你收拾東西。我,不對,娘特地帶了雜役來,咱們收拾一些貴重物品就好,其他的不用帶,娘都給你另外準備好了。”
說著,完全就無視了江老爺和柳氏,拉著江深走了。
江老爺:“……”
柳氏:“……”
……
蘇氏自己沒有孩子,想了半輩子,希望有個孩子。
即便是庶子,她也願意好好對待。
以己度人,她便以為江深以前雖然沒有什麼存在感,但是至少吃穿不愁,衣食無憂,也有一點積蓄和心愛之物,所以特意帶著雜役來幫忙搬運。
然而到了江深的院子裡,看著這裡破破爛爛,到處空蕩蕩,她才發現,事情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算了,什麼都不要了,走,娘都給你買新的!”
蘇氏財大氣粗,麵露嫌棄,直接帶著江深要走。
這時,原本在這個院子裡侍候的兩個下人從外麵回來了。
今天江深過繼,在江家也算一件大事,許多下人都去圍觀湊熱鬨,他們兩個自然也去了,遠遠看到蘇氏送的見麵禮,兩個人當場震得腦袋裡一片渾渾噩噩。
可笑他們昨天還嘲笑六少爺過繼給了二房,以後會入商籍。
今天見了二房豪富,一出手就是價值數萬的見麵禮,才發覺自己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