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六少爺,再怎麼變成商籍,也和他們這些下人不一樣。做二房的嫡子,家財萬貫,揮金如土,一頓飯菜的錢,他們下人一輩子都賺不到。
正在腦袋裡隆隆響呢,聽到院裡有動靜。
他們抬頭一看,麵露驚喜:“少,少爺,你怎麼回來了?”
其殷勤態度,和昨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氏正要走,看了一眼,遲疑問道:“這是侍候你的下人?要不要一起帶走,我找大嫂要他們的身契,繼續侍候你。”
兩個下人眼睛發亮,巴巴地看著江深,就等他點頭。
聽說二房那邊的下人,月錢是大房的兩倍有餘呢。
江深瞥了二人一眼,露出笑意:“不用了,我是什麼樣的命,怎麼配享這樣的福,還是讓他們繼續留在大房吧。”
這話一出,蘇氏想起這院子的荒蕪破敗,無人侍候的冷清樣子,瞬間反應過來,臉色沉了下去,瞥了一眼兩個下人,冷淡道:“也好,這兩個下人手腳粗笨,帶去也沒用。娘另外給你選八個丫鬟八個雜役四個媽子,專門服侍你,每個人的月錢按三兩起,務必讓他們對你服服帖帖,儘心儘力。”
三兩!
聽到這個數字,兩個下人如遭重擊,表情震驚悔恨。
要是他們沒有得罪六少爺,好好地服侍他,昨天不要頂嘴,這三兩銀子的月例,就是他們的了!
可惜,這個時候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江深隨蘇氏離開了院子,也離開了大房,走之前甚至懶得回頭看他們一眼。
……
江深在二房的剪秋院住了下來。
這裡曾經屬於江二,所有配套一應俱全,書房、花廳、偏廳、廂房、耳房,再搭配假山奇花,雕梁畫棟,和江家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看得出是花了大價錢另外修繕的。
江二走了之後,蘇氏避免觸景生情,命下人封閉了這裡。
今日她原本打算將江深安置在另一處院子,但是今天江深喊了她一聲“娘”,給她帶來的震撼太大,於是腦子一抽,就將江深送到了這裡。
送到這裡之後,蘇氏清醒過來,也沒有後悔,隻是和江深說了這裡情況。
“你以後就是二房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的當家人,早晚要入住這裡,早點住進來也好。”
除了入住剪秋院,蘇氏信守承諾,當天晚上,就送來了兩個雜役和兩個丫鬟服侍江深。
過了幾天,請牙行來了一趟,又補齊了其他下人。
如此數量眾多的下人服侍,就算是江家的主心骨,官至從五品的江老爺,也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可見,蘇氏的確對江深十分用心。
原身的身體不好,蘇氏還請了大夫上門診脈調養,各種名貴滋補的藥材,不要錢般送入江深的院子裡。
等江深調養了幾天身體,徹底痊愈,她就迫不及待要帶著江深出現在眾人麵前。
這可是她蘇鈺的兒子,江家二房的少東家,唯一的管事人。
這一日,江深在書房裡看書,丫鬟敲門:“少爺,夫人叫你過去。”
江深想起這兩天蘇氏的旁敲側擊,心裡大致有數,應了一聲,起身收拾一番,去正院拜見蘇氏。
蘇氏在後院等著他,見他來了,露出慈愛微笑:“我兒來了。”
江深對這種情況駕輕就熟,在下麵落座,輕聲喚了一聲:“娘。”
蘇氏今日打扮得依舊素淨,頗有一股書香世家的嫻靜氣質,溫聲開口道:“過去這麼日子,你的身體總算調養好了,家裡的事也能交到你手上了。”
江深默默頷首,等她繼續。
蘇氏看他不反對,暗自鬆一口氣,轉身叫身後的中年短須男人:“米賬房,你領少爺出門,去看看咱們的鋪子。”
米賬房站出來:“是。”
米賬房手上捧著許多賬本:“少爺,這些都是店裡這個月送來的賬本,要不然咱們一邊走,一邊說?”
江深接受良好,對著蘇氏道:“那兒子就先下去了。”
蘇氏眼底無限歡喜:“去吧,去吧,早點回來就好。”
江深站起來,帶著米賬房從蘇氏院子離開,坐馬車出門。
大街上,行人來往如織,各式小攤小販都在叫賣,道路熱鬨,商業繁華,絲毫不亞於京城。
江深讓車夫卷起簾子,淡定看了一路。
米賬房在一旁,賬本放在手邊,如數家珍地給江深介紹各家店鋪情況,指著前麵一家鋪子道:“這是珍寶集,咱家生意最好的鋪子之一,生意好時,每月有千兩白銀收入,深受各家女眷的喜愛,甚至連京城那邊都很稀罕咱們的首飾樣式……”
如果沒記錯的話,蘇氏那日的見麵禮中,好像就有珍寶集?
蘇氏這個母親,當得實在太儘職了,讓他這個向來冷心冷肺的人都大受觸動。
江深揉了揉鼻梁:“珍寶集的賬本呢。”
米賬房一愣,連忙從旁邊的賬本裡翻出一本,送到江深手上。
江深抬手接過賬本,翻開賬麵,歎息一聲道:“繼續說吧,我聽著。”
米賬房麵色如常,繼續介紹剩下的鋪子,心裡卻在打鼓。
這位深少爺,據說是大房庶子,不受重視,性情軟弱可欺。可是這一身不卑不亢的氣勢,哪裡像是庶子了?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江深。
十七歲的少年,因為無人照料,下人欺壓,身子骨不算好,身形尤其單薄削廋,仿佛風一吹就會散了。
可是隻要耐下心觀察,就會發現,少年眉若遠山,目似朗星,一舉一動儘皆斯文優雅,白皙如玉的手指骨搭在賬本上,襯托得普通賬本都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氣質。
這樣的人,你說是大房庶子?米賬房心裡嘀咕起來。
江深抬眸,掃了他一眼。
米賬房不知為何,突然身體一緊。
恰好路過又一家鋪子,他連忙指著鋪子道:“這家是酒樓,少爺可累了,咱們可以在這裡歇一歇。”
經過一路上米賬房的介紹,江深對各家鋪子都有了數。
恰好,也有些餓了,便收回目光,點點頭:“可以。”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往酒樓走去。
酒樓的夥計不認識江深,但是認識米賬房,直接將他們帶去了二樓雅座。
江深環顧一圈,輕巧落座,點了一壺碧螺春和四道茶點:“墊墊肚子就行,我答應了回去和娘一起用晚膳。”
米賬房連忙吹捧:“夫人命好,有少爺這樣貼心的嫡子。”
江深神色不動,心中感歎。
這老頭倒是倒戈得快,不過巡查了一圈鋪子,直接就用蘇氏來捧他了。
這個世道,對女子還是苛刻了一些。哪怕蘇氏在江二走後短暫撐起了門楣,卻還是不能收服這些江二留下的下人。而他隻不過因為是男性身份,見麵時略施手段,就得到了米賬房的效忠。
江深不喜歡古代,也有這個原因。
可惜這些小世界的選擇都是隨機的,他無法挑選,隻能既來之則安之。
不多一會兒,夥計上了茶點。
江深一邊喝茶,一邊用點心,繼續和米賬房聊起鋪子的事。
聊著聊著,隔壁的雅座來了一桌客人,高談闊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聽說皇上駕臨江南,路過白馬書院,十分欣賞那賀臨吉。”
“賀臨吉?是不是剛剛今年江南府的鄉試解元?”
“正是,此子年過二十,出身貧寒,就算中舉也不算什麼,偏偏得了皇帝的親眼,就此一步登天……”
皇帝來了江南?
江深眯了眯眼,沒有注意他們後麵的討論,隻關注了前麵。
不管做什麼,他都想要做到最好,哪怕是他不太感興趣,曾經多番推拒的商業,也是一樣。
商人的頂峰,那就是皇商了。
他在江南靈州,遠離京城,原本見不到皇帝,偏偏皇帝來了江南,難道就是老天爺給他的機會?
這時,隔壁座的讀書人又討論起來。
“可惜,禦駕不來靈州,不然我非要想儘辦法見一見皇帝不可。也讓皇上知道,江南才子之鄉,並非隻有賀臨吉一人。”
江深:“……”
果然不會有這麼好的事,皇帝不來靈州,他有再多計謀也沒用。
算了,看樣子他還是得一步步來,靠自己,將事業做大做強,等到名聲直達天聽,再做皇商。
用完茶點,江深起身:“回去吧。”
江深帶著賬本,趕回江家,在書房裡忙碌了一些時間,去後院陪蘇氏用膳。
“今天巡視鋪子,情況可還順利?”
江深點頭:“順利,米賬房介紹得很清楚,賬本我也帶回來了,等我清一遍賬,再與各個鋪子的掌櫃見麵。”
“好。”蘇氏溫柔淺笑,“你想什麼時候見,和我說一聲就行。”
下人將飯菜送上來,兩人麵對麵坐下用飯。
江深走過很多世界,每個世界的情況和風俗都不一樣。按照這個世界的習慣,父親過世,守孝三月就行,江二走了大半年,已經出了孝期,其他人可以正常生活,因此桌上的飯菜也是有葷有素,並不單調。
除了飯菜,還有一份專門為江深準備的藥膳。
江深的身體虧在根上,雖然已經調養好了,但是蘇氏還是不放心,請大夫開了方子,每日親自盯著廚房做藥膳,給他養身體。
如今這一天一碗的藥膳,是絕不可能少的。
江深也知道蘇氏的好意,不用勸,自己就吃乾淨了。
蘇氏目露笑意:“你可比你表妹乖順。”
“表妹?”
蘇氏先是一怔,隨即失笑道:“忘了和你說,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我哥哥在揚州經商,生有二子四女,我姐姐遠嫁去京城,有三子一女。你那芙蕖表妹,是你姨媽的掌上明珠,嬌生慣養,我曾經見過一回,挑食得不得了,讓她吃藥膳,比殺了她還難受……”
雖然說著嫌棄的話,但是蘇氏眼裡話裡都是笑意,提起家人,神色充滿了溫柔。
江深一笑:“原來如此。”
蘇氏談興大發,和江深繼續說起了她娘家的情況。
蘇氏出身揚州大商人之家,家裡孩子無數,但是隻有她、姐姐和哥哥是正室夫人所出,一母同胞,關係親密。
蘇氏是女子,養在深閨,和繼承家業的哥哥其實沒有多少時間相處,關係不遠不近,比較陌生,更熟悉親近的還是姐姐。
蘇氏的姐姐嫁給了通政司的一名知事,雖是小官,卻也已經脫離了商籍,成為士族之妻。
蘇氏說起之時,語氣中充滿了羨慕。
說著說著,話鋒一轉,她歎氣道:“什麼都好,就是可惜子嗣不豐。”
蘇氏姐姐嫁過去數年沒有孩子,被夫君訓斥,隻好含淚為夫君納妾,侍妾納了七八個,短短幾年,接連生了三個兒子。這時,她才終於生了一個女兒出來。
蘇氏姐姐將這個女兒當成眼珠子般疼愛,這個女兒就是剛才說的芙蕖。
相比起來,蘇氏的處境還要好一點。
當年,蘇氏嫁給江二,同樣數年無所出,壓力很大。
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她準備給江二納妾,但是江二站了出來,力抗老太太,拒絕了納妾一事。
因為這事,蘇氏才算心動,真正將一顆心放在了江二身上。
蘇氏說起這些,目光出神,透露出一絲追憶和傷感,不知道是想起了當年江二的深情,還是回憶起了夫妻間的甜蜜,又想起了如今的生離死彆,為此痛心難受。
她喃喃著,整個人都陷進了過去的回憶裡,嗓音暗啞:“其實,若是早知道我們會一直沒有孩子,我就應該早些給他納妾的……”
說到這裡,已經偏離了原先的話題。
江深微微抬眸,見她眉宇無限悲涼絕望,開口打斷她的狀態:“娘。”
一聲輕喚,蘇氏恍惚地回過神,看見麵前的江深,笑了笑,有些歉疚的樣子:“一時出神了,忘了深兒也在。”
她坐起身體,勉強一笑,很快又回到了原先的話題,說起她那位遠嫁京城的姐姐。
末了,她輕聲告誡道:“我兒,你要記得,千萬不要學我那姐夫。想要女人的真心,也要捧上你的一顆真心去換……”
這句話意有所指,江深若有所思,點點頭:“自然!”:,,.,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