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旁人如何,薑照皊處在旋渦中心,反而是最淡然的那一個。
任他外頭水沸滔天,她隻管窩著養自己的胎,現下已是年節根兒,到處張燈結彩,奴才們臉上也掛了笑,瞧著喜氣洋洋的。
她也高興,先是在宮裡頭賞了一波,後來想想,盤點了翊坤宮裡頭的妃嬪,也一並賞了。
翊坤宮是二進院,前殿是待客的地方,向來不住人,後殿才住滿了妃嬪,原是有五間房,正殿一間,東西配殿各一間,再就東西抱廈側廳各一間。
東偏殿慶雲齋住著她,緊挨著她的抱廈住的是郭絡羅宜嬪,這挨著郭絡羅氏住的是小公主,東邊就住齊全了。
西偏殿空著沒叫人住,抱廈裡頭是文常在、那拉答應,而伊常在單住西側廳。
她喜歡在簷下看景,愛死了這翊坤宮殿前出的廊。
“叫人好生送去,態度都和氣些,原就同住一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薑照皊笑著吩咐,看著淺碧和榴紅笑吟吟的應下,這才不再關注。
淺碧和榴紅提上來已經有幾個月了,瞧著倒也本分老實眼裡有活,慢慢的就開始指派差事。
另外一個是梁九功送過來的,叫百靈的宮女,最是機靈知機,眼珠子活套的緊,她又是個愛笑愛玩的性子,有些自來熟,倒比原先宮裡頭的淺碧和榴紅還得用些。
今兒就是淺碧和榴紅二人出去送賞,白蘇和百靈依舊在跟前伺候,若是按著原先的,定然要最得寵的大宮女去送賞才夠給臉麵,但是這薑照皊跟前離不得人,權衡利弊之下,才做此決定。
薑照皊現下身子重,又知道不能常坐著,時時刻刻就要起來晃悠晃悠,捏了捏自己粗實許多的胳膊腿,她忍不住笑:“也不知生完孩子還能不能瘦回去。”
誰不愛小細腰,她現下把以前穿的衣裳比一比,從腰側對線,以前的衣裳都沒辦法過肚臍,瞧著那叫個觸目驚心,她有些慌,不想二八出頭就弄了個水桶腰。
白蘇趕緊勸,說她年紀輕,生完很快就會恢複,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憂思過重到底不好。
薑照皊也不過隨口一說,說完自己就忘了。
“萬歲爺現下愛去禦花園呢,您要不要也去瞧瞧?”白蘇覷著她的神色,笑吟吟的問。
鬨完彆扭,這都過了十天有餘,再沒有這麼能憋的。
若是這般冷著不說話,一百個火熱的心,也給冷沒了。
薑照皊微怔,抬眸看向白蘇,皺了皺眉,想到先前傳召榮嬪,前後腳的功夫,榮嬪又出來了,她心中一動,想要順勢也去禦花園走走算了,他是帝王,天生比她有優勢。
對方扛得住,沒了一個她,還有千千萬萬個美人。
可她和她的孩子,沒了康熙,那就失去了所有的依仗,生死不由己了。
可再一想,她低頭慣了,也不過讓對方多看幾眼罷了,再者就是,她有心往禦花園去,但實際條件不允許,她掐著點算過,最長時間可以憋半個小時,不管能不能出來,這馬桶必是要坐上一回的。
而以她的腳程,晃悠到禦花園,差不多就該找馬桶了。
心有力而力不足。
“罷了罷了,終究是本宮沒這個命,出不得門。”她仰頭歎了一句,便又忍不住笑,柔聲道:“即如此便罷了,聽天由命吧。”
她如今懷著身孕,對方尚且能十天不來看她,說明在對方心裡,她約莫也算不得什麼。
到時候禦花園相遇,對方摟了其他人走,她的臉麵就徹底沒有了。
白蘇有點急,但是也無可奈何,這後宮誰不急呢,但都要穩著端著,不能冒失的將野心都給透出來。
百靈正在做針線,聞言就笑:“您不必往禦花園去,隻要出了這翊坤宮的門,萬歲爺若是知道了,必定要來的,您兩位如此各退一射之地,彼此也不遺憾了。”
她咬斷手中繡線,仔細的整理一下裙擺,將小衣往娘娘身上比了比,覺得還不錯,就又笑:“您也不必往禦花園去累一趟,奴婢不敢妄自揣度萬歲爺的心,隻是少不得要誇一句萬歲爺英明勤勉了。”
她說著往乾清宮方向擺了擺,特彆意味深長。
萬歲爺什麼人呐,哪裡能低得下頭,突然間往禦花園去,鬨的沸沸揚揚都知道,說不得就是說給娘娘聽的,不管真不真,試一試也就知道了。
薑照皊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她心中已經不想要康熙了,這有些妥協的舉動就做不出來。
勾的他一時,勾不得他一世。
現下孕後期,經不得絲毫閃失,她還是老老實實窩著,安安分分養胎,有一百個心眼,不如用在弄玻璃上。
這麼想著,方才勾起的那點小心思,業已熄滅。
百靈瞧了她一眼,明白主子心中的章程,便什麼也沒有說,低頭繼續繡衣裳去了,原是已經做好的,但瞧著花樣不太和諧,她就想著改一改、調一調,這一上手,就讓薑照皊愛上了,叫她連小衣褻褲也一並做了。
翊坤宮起了點小波瀾,又沉寂下去。
宜嬪尚敢帶著保平往外走,康熙去過哪,她就去哪,但是文常在、伊常在、那拉答應就不敢了,窩在宮室裡頭,悶頭做自己的東西。
這翊坤宮裡頭有薑妃娘娘坐鎮,內務府的奴才們也不敢克扣份例,雖沒有多的,但一板一眼的都送過來,也是難得。
她們怕若是不管不顧出去了,跟薑妃娘娘爭搶,到時候失了庇佑,日子更難。
宜嬪確實管不了那麼多了,一則她跟前養著保平,皇上若是瞧見了,不問問她,也要問問保平的,這一來二去的就搭上了。
侍寢的問題她也想好了,這鮮少有妃嬪臉麵大,像是薑妃一樣,直接到她寢宮裡來,一般情況下都是到承恩殿,隻要不在薑妃跟前,回來之後她收斂點形態,做小伏低之下,薑妃應當不會再計較。
誰侍寢不是侍寢,她麾下的人,總要比其他人強的。
萬事具備,隻欠東風。
康熙逛了幾天禦花園後,又回到了乾清宮,誰也不曾召見,隻整天黑沉著臉,籌備著過新年的事。
梁九功有苦難言,如果說這帝妃二人鬨彆扭最苦的人是誰,他覺得是自己。
天天沒個好臉色,一點就炸,全都是他衝到第一個扛著。
破天荒的,他想叫帝妃二人和好,隻要萬歲爺高高興興的,他就免了許多掛落。
太平日子誰不想呢,天天愁吃什麼穿什麼,簡直是神仙一樣的日子。
恨不得在自己屋裡頭供上薑妃娘娘的神牌,可求求她低個頭吧。
這一眨眼,就是年前二十七,康熙一早按著章程封了印,接下來過年要走的流程太多了,一時間倒是將薑妃給忘了,脾氣也好上些許。
梁九功鬆了口氣,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便提議晚宴上的時候,妃嬪能夠獻藝,博取帝王喜愛。
他話沒有說的這麼明白,但是後宮都是些什麼人,這聽個話音就知道意思,縱然沒幾天功夫了,但是養在深閨的時候,誰還沒有十八般才藝了。
等薑照皊知道了,仔細想想自己有什麼才藝,最後不得不讚歎,幸好她大著肚子不用參加,要不然隻會些‘吹簫弄玉’之能,著實難登大雅之堂。
而其他妃嬪就不是如此,經過踴躍報名之下,隱隱約約知道了單子,她瞬間就驚了。
宜嬪擅琴,文常在擅文,就連伊常在也擅舞,那拉答應瞧著平平,實則歌舞雙絕。
她這翊坤宮就臥虎藏龍,這樣一來,她著實有些惦念晚宴了,這爭奇鬥豔,著實教人期待。
然而她隻能在自己宮室裡擺小宴,先前已經叫禦膳房置下食材,她們自己做。
田田練了這許久,自覺掌廚的非自己莫屬,他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來,笑著道:“娘娘您且候著,等奴才給您大展身手。”
薑照皊命人搬了太師椅放在簷下,就坐在這看著。
一般情況下,年前幾天,這天氣都特彆好,豔陽高照的,沒得叫人以為,這春日就要到了,但是臨過年就不成了,早的從除夕開始,慢的從初二開始,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左右沒個好天。
今兒也是。
到了下午,天就有些陰,薑照皊往廊下一坐,這天就砸起雪粒子,劈裡啪啦的砸在樹上、屋簷下。
坐了一會兒覺得冷,又搬了炭盆出來,另穿上大氅、抱著手爐,腳下放著腳爐,整個人熏的暖烘烘的,這才又安生賞雪。
遠遠的飄來絲竹之聲,這宴會定在交泰殿,就在乾清宮和坤寧宮之間,和翊坤宮就隔了一道牆。
而這宮室裡頭,人早已經空了,翊坤宮隻剩下東偏殿的主仆,若說寂靜,呼啦啦一二十人,又透出幾分熱鬨來。
薑照皊看著這時代的雪,眼瞧著麵前從無到雪白一片,鵝毛大雪紛飛,緩緩墜落,叫人瞧著,那黃瓦紅牆愈加端莊肅穆,這天地間宛若仙境。
“娘娘在餑餑裡頭添點彩頭,放了金銀錁子進來,誰若是吃到了,便是個好兆頭。”白蘇笑吟吟道。
薑照皊想了想,直接抓了一大把,這個概率,不說人人可得,大部分人還是有的。
“且洗乾淨了。”她交代一句,又笑道:“今兒小宴,都擺了桌子坐下吃席吃酒,隻不許喝醉誤了差事便好。”
這麼一說,眾人都高興。
最後定了薑妃這一桌坐上貼身伺候的宮女並田田,剩下的二等一桌,三等一桌,都沒有異議。
田田做的自然是主子這一桌的飯菜,也不過做了四道,剩下的都是廚子做的。
他挨著薑妃右手邊坐了,笑道:“娘娘今兒這衣裳好看,胭脂色最是襯您。”他誇了一句,又伺候著倒水、布菜,一邊勸:“您雙身子,以茶代酒,便不沾這黃湯了。”
薑照皊今兒心情也好,畢竟過年了,這國人素來有句話,過年什麼都不想,隻管高興吃喝便是。
“這是唱的哪一出,咚咚鏘的,著實熱鬨。”她隨口問。
白蘇側耳傾聽一會兒,有些猶豫的回:“莫不是《夜奔》?”
小時候聽過的曲,現下已經不大記得了。
這宮裡頭聽戲,若是皇上不在,慣常點一些風流才子俏狐狸的詞,左右情情愛愛的。
今兒這一曲,顯然是給皇上聽的。
“倒也狂放。”薑照皊吃了一口菜,才輕聲道。
奴才們有意哄她開心,就不再提這一茬,而是高高興興的玩擊鼓傳花,這花停在誰那,就該誰作詞做話,玩的就是個刺激。
等笑鬨過,已經月上中天,薑照皊打了個哈欠,有些撐不住了。
“你們玩著,本宮先睡覺去了,到底年歲大了,有些扛不住了。”她隨口笑道,就起身來,她一起,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也跟著要伺候,這二等三等哪裡還敢在吃酒,都笑鬨著收拾東西,一時間倒也歡聲笑語的。
眾人收拾過,一時間又安靜下來。
薑照皊由著白蘇給她卸掉釵鬟妝容,拿著篦子通頭。
“娘娘已經七個多月了,可是疲累的緊?”白蘇問。
肚子瞧著很大了,她瞧著就覺得辛苦。
薑照皊點頭,都說雙胎容易早產,又有話說,這七活八不活,好不容易養到現在,真真是一點閃失都不能有。
“無事,這也是本宮整日裡窩著的原因。”她隨口道。
爭寵看似非常緊要,但是在她這個時候,隻有好好的生下孩子,不管是母親還是孩子安全平安,比什麼都強。
“還是娘娘想的通透。”白蘇不住感歎,之前娘娘不出頭,她心中有想法,隻不過不敢說罷了。
薑照皊搖頭失笑,輕聲道:“睡吧。”
她熄燈睡下,這翊坤宮就陷入一片黑暗寂靜中。
而垂花門下,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望著石榴樹在窗上印出婆娑的樹影,他想見的那道身影,卻始終不見。
“呀!”驚叫聲響起。
那身影一頓,登時跟離弦的箭一樣衝出來,一疊聲的問:“怎的了,怎的了?”
傳出男聲之後,東偏殿又靜了一瞬。
接著燭火亮起,薑照皊大著肚子的身影出現在視野內。
康熙沒管那麼多,直接衝進內室,看著薑妃睡眼惺忪中帶著些許驚恐,又連忙問:“怎的了?”
白蘇見娘娘垂眸不說話,趕緊道:“方才甜寶抓老鼠,從娘娘身上踩了過去,驚了一下。”
一隻肥碩的老鼠,也不知打哪來的,現下已經被甜寶抓住,叼著出去進食了。
康熙聞言一顆心才算是放回肚子裡,他看了乖巧立著的薑妃一眼,心裡繃著的那口氣突然就散了。
薑妃大著肚子,做什麼都不方便,這年歲又小,受點委屈自己躲著不知道怎麼哭呢,他何苦非得跟她較勁。
再說她原本懷孕後小□□哭,就是沒事也要迎風三尺淚,他跟她鬨這麼久,又傳召旁人下了她麵子,也不怪她這會兒繃著臉不吭聲,大剌剌的往床榻上一坐,由著梁九功伺候他梳洗。
“朕這滿身酒味的,先去沐浴過再來找你,你若是困了,就先躺著。”跟沒事人一樣交代一通,康熙轉身走向屏風後沐浴。
薑照皊瞪眼瞧著,這男人就是臉皮厚,都鬨成這樣,還若無其事,跟以前一樣。
白蘇瞧著急,一個勁的給娘娘使眼色。
這皇上沒來也就罷了,對方都來了,自然是要好生伺候著,再擺臉子,真叫他惱了怎麼辦。
薑照皊輕輕嗯了一聲,隻側著臉坐在床上,不去看他。
康熙瞧著她跟小姑娘鬨彆扭一樣,你來哄哄我的心思都擺在臉上,不由得笑,是了,她還小呢,若有不順心的,慢慢教便是,何苦冷著她不理,自己難受,她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
想到她的錯,康熙一時間有些想不起,當初為什麼要鬨彆扭了。
一邊梳洗,康熙一邊苦思冥想,他素來自詡大度,到底為什麼一個記不清的小事,就能讓他憋一口氣,半月都不到翊坤宮來。
竟是被薑妃染上了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