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人湧了過來,和邊上的侍衛纏鬥在一起。
薑照皊看著這混亂場麵,心情反而沉靜下來,她努力的擋在幾個孩子麵前,不讓他們受絲毫侵擾。
看了一眼麵色凝重的康熙,她低聲問:“什麼情況?”
康熙顯然也是不知道的,觀察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漢人反撲。”現下漢人連連失利,難免會誓死反撲。
薑照皊看著身邊的侍衛留著血倒下,心裡有些難受。
這是她第一次直麵鮮血,那些噴濺的鮮紅血液,刺痛了她的雙眼,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堅強,沒想到卻是脆弱極了。
她緊緊咬著唇瓣,努力的保持冷靜。
刺客和侍衛纏鬥在一起,看著他們的衣袖,薑照皊驀然回首,看向一旁的潮平,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他的衣袖上。
“纏枝蓮。”
“蓮。”
“白蓮教?”她低聲問。
潮平猛然抬頭,看向她,唇瓣蠕動,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奴才沒有。”他低低解釋。
薑照皊還沒來得及審問,就見有人竄了過來,他的速度極快,人牆都攔不住,各種縫隙裡頭亂竄。
有一個人突破防線,就有好幾個,康熙提劍防守,下意識的擋在清仁貴妃跟前。
情況危急。
越來越多的人衝了過來,侍衛顯然已經不夠用了。
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死傷,浪漫粉英的桃園,一時間血流成河,入目儘是血色。
越來越多的刺客攻進範圍,薑照皊看著毒圈越縮越小,不禁有些緊張,這圈裡頭的都是文臣亦或者他們的夫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存在。
刺客有些自殺式襲擊,用一個人命來填,換另外一個人殺進決賽圈。
薑照皊看的難受,卻無可奈何。
家國天下,是誰的家,又是誰的國。
“狗皇帝!”一聲爆喝響起,好幾個刺客手舉寒劍衝了過來,他們大範圍的劈砍,並不多看什麼。
眼看有人當頭劈了過來,那人五大三粗,麵目猙獰,眼中燃燒的是熊熊恨意。
薑照皊知道自己不能慌,她順手抄起一旁的交椅就要去擋,卻不想潮平直接迎了上去,以血肉之軀,抵抗那寒劍。
“噗。”
冷兵器入肉的聲音,和鮮血噴湧的聲音同時響起。
薑照皊手下不停,用交椅悶在刺客的頭上,她皺眉看向一旁的潮平,冷聲問:“做什麼?”
潮平溫柔一笑:“往後,奴才不能侍奉了。”他卷在裡頭,無能為力。
局勢很快被控製住。
看著潮平越來越白的臉,她知道,他馬上就要沒了。
“你何必。”既然已經在她身邊呆了這麼多年,又何必再在這個時候衝出來擋槍。
潮平合上雙眸,微微一笑,輕聲道:“奴才這一生……”想了想,到底覺得無話可說。
他這一生,一直都在吃苦。
所有的好日子,都在清仁貴妃那。
她就像是冬日暖陽,溫暖了他乾涸的內心。
他生在青樓勾欄,最是低賤不堪的存在,後來長大了,被白蓮教選中,教一些小倌應該學的東西,詩書禮樂,統統都要學。
怎麼取悅女人,他學的透透的。
為這個,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吃了多少苦頭。
君子端方,焉能彎腰媚上。
“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倌。”這句話,被嬤嬤做成額帶,就綁在額間。
他頂了這句話,頂了三年。
瓊麵之罪。
後來入了宮,做了小太監,他的培訓依舊多,光是點頭哈腰,他就學了不少功夫。
過剛易折,他在折與不折之間,掙紮徘徊。
後來被分配到清仁貴妃那,像他們這種教眾,在白蓮教也是最底層的,基本就是廣撒網,能夠成事便成事,若是成不了事,那便泯然眾人。
他不怕泯然,也不盼著能做什麼。
隻想好生呆在娘娘身邊。
纏枝蓮的袖子,是他最後的預警,當這一刻發生的時候,他就知道,再也沒有辦法回到以前了。
不如死了。
這刺客來的剛剛好。
叫他心願已償。
潮平感覺自己一陣陣發冷,眼前也一片模糊。
他想,若是能選擇人生,他想讓自己乾乾淨淨的,像魏珠那個蠢貨一樣,整日裡高高興興的在主子跟前伺候。
“娘娘。”他唇瓣蠕動,想說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娘娘,奴才沒有背叛您。’
若人有信仰,他的信仰便是她。
她的目光所及,便是他守護所在,當初發過誓,至死方休。
他沒有食言。
潮平微微伸出的手,到底沒有動靜了。
等到一切平靜下來,薑照皊回眸去看,就見胤祐努力的拉著潮平的手,哭唧唧的問:“潮平為什麼不起來了啊?”
這個總是陪她玩的人,她很喜歡。
看著他一動不動,總覺得心慌的厲害。
薑照皊看著那透過他腰腹間的長劍,沉默了一瞬,探手往他脈搏間摸去。
“沒了。”她低聲道。
胤祚抬眸,有些呆呆的問:“沒了是什麼意思?”
“死了。”她道。
“死了是什麼意思啊?潮平什麼時候能起來,他為什麼不起來。”胤祚聲音中帶著小小的哭腔。
縱然不理解什麼是死了,但是留了那麼多的血,還是能看出來些許的。
小孩子總是有可怕直覺。
薑照皊沉默,不知道該怎麼跟孩子解釋,這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很快守城軍過來,將桃園圍的水泄不通。
暫時安全了。
薑照皊垂眸看著潮平青白無血色的臉,他生的俊秀,這會子瞧著像是藝術家精心雕刻的雕塑,仍舊好看的一塌糊塗。
她心裡混亂的厲害,不確定今天發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潮平引導的,但是她知道,潮平和這一切,是有關聯的。
叫人好生給他收斂,薑照皊歎了口氣。
看著身旁靜默立著的大宮人,大家都有些茫然的看著逝去的潮平,不明白這一場混戰,為什麼死的是他。
魏珠的視線在他和周圍人之間轉悠,心裡也難受的厲害,之前還說他可能有問題,誰知道,這問題還未看出來,他人就沒了。
白蘇最是難受。
她和潮平,在清仁貴妃跟前晃悠的最多,每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很是培養出幾分感情。
突然就這麼沒了,她沒忍住紅了眼。
等到一切結束,桃園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地上的土都翻了一遍,完全看不出發生了什麼。
活捉的那些刺客儘數充入大牢,連夜審訊。
幾個孩子都嚇的做噩夢,薑照皊也有些害怕,更多的卻是傷心。
潮平不在了。
這個朝夕相處的人,帶著她滿腹疑問,不在了。
她想要問,都沒有地方問了。
正想著,就見魏珠抱著一個小匣子過來,滿臉都是悲傷,淺聲道:“這是潮平留下來的。”
這麼說著,他將小匣子放了下麵,解釋說上麵留的有字條,都留給清仁貴妃了。
薑照皊看著那小匣子,輕輕一聲歎息,緩緩打開。
裡頭放的東西,有些她認識,有些她不認識,魏珠就在一旁補充,說是她賞的。
再就是潮平一本小劄,寫寫畫畫的,都是些詞不達意的東西。
猛一看像是沒什麼道理,但是她想想自己平日裡跟潮平玩笑時候說的反話,代入進去之後,就發現,完全沒有什麼問題。
上麵記錄的都是她的喜好,和一些小的注意事項。
可以說十項管家全能,他全部都在其中。
薑照皊歎了口氣,隨意的翻著,在下頭翻到了十萬兩銀票,上麵清楚寫著,贈清仁貴妃。
這小小的一個匣子,是潮平所有的資產。
也是他最後的溫柔。
薑照皊沉默,叫人好生的給他葬下,又叫人在外頭買了個小奴隸,冠以薑姓,養在潮平名下,算是全了一場主仆情誼。
薑潮平之子薑潮生。
也算是有人給他摔盆捧幡。
等這事忙活完,刺殺事件也調查出來了,名義上是三藩事件的後續,其實在她看來,她總覺得,跟曆史上大名鼎鼎的白蓮教脫不了乾係。
可惜他死的太利索,不能為她解惑。
康熙頗為震怒,江南行徹底變成了血淚行,侍衛死傷百餘人,原本隻是來鍍一層金,卻不曾想,永遠埋骨他鄉。
“要回去了。”他沉穩道。
經過此事之後,不提康熙,就連清仁貴妃和幾個孩子,都肉眼可見的沉穩起來。
薑照皊點頭,坐在馬車上,身邊卻再也沒有潮平的存在。
“小吉呢?”她問。
白蘇有些怔然,看向一旁的魏珠,兩人都沒有再關注過他。
“等回宮後,將他捉來。”她要仔細審問。
魏珠趕緊記下,不敢問為什麼。
薑照皊這時候懷疑,這一切的開始,就是小吉到來開始的,而那段時日,潮平心緒不寧,會不會是因為,等級不如對方高,所以無可奈何。
後來小吉走了,他很是慶幸。
甚至包括她後續的落水,應該也是小吉做的。
他就像是毒蛇一樣,在暗處伺機毀滅她。經此一事,薑照皊突然喜歡帶著大批人出門行走。
侍衛必不可少,幾個孩子也是如此,不能有絲毫膳食,經過此事,她才算是真正明白過來,原來滿漢之間,真的有血海深仇。
和後世的仇恨遺忘不同,這個時候,才過去四五十年,老一輩都在,關於滿人的那些記憶也在。
剃發易服。
這四個字,代表著的是無數人的血淚。
那個劈砍過來的眼神,她始終不能忘懷,想要做些什麼,卻發現無能為力。
慢慢來吧,總歸民眾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
等回到翊坤宮之後,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她慢慢的不討厭皇宮了,這是一座樊籠,也是最安全的堡壘。
就連門口的石榴樹,瞧著也格外親切溫柔,她喜歡極了。
現在開滿了火紅的石榴花,像是替她接風洗塵一樣。
“娘娘回來了?”翊坤宮的奴才都出來迎接,笑吟吟的和她道喜,慶賀她平安歸來。
白蘇踏入翊坤宮,就不禁熱淚盈眶,著實是有些激動。
她活著回來了,那一日,她以為自己會和潮平一樣,死在保護主子的路上。
不曾想,除了他,大家都活了。
薑照皊穩穩的坐在軟榻上,看著周遭環境,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
打從潮平不在了起,她就沒再笑過,整日裡板著張臉,不開心的緊。
康熙也拿她沒法子,知道她心裡難受,又被嚇到了,一時間不想笑,也是理所應當的。
環視一圈之後,她發現缺了點什麼。
“佟貴妃呢?”以往每每都是佟貴妃頭一個過來的,今兒竟然沒過來,可不是反常的緊。
可她宮裡頭伺候的人,也都剛回宮,對宮中的情況也不了解。
守門的小太監,想了想,還是認真道:“許是病了也未可知。”小太監隻影影綽綽聽到風聲,並不怎麼確認。
薑照皊想了想,還是起身往承乾宮走去。
不管如何,佟貴妃作為她的友人,她有必要確認一下她的安全。
翊坤宮到承乾宮的夾道上,還是原本那些風景,卻瞧著格外的溫柔可親。
等到了之後,宮裡頭的奴才正在門口坐著打盹,見她來了,都驚詫的瞪大雙眼,有些不知所措。
“請貴妃娘娘安,奴婢這就去稟報娘娘。”凝萃行了禮,就趕緊往內室走。
薑照皊沒說話,剛接近正殿,就能聞到非常濃鬱的藥味,那是一種非常刺鼻的酸苦味。
看來是真的病了。
“佟明嵐。”她在門外喊了一聲,周圍的奴才唬了一跳,登時呼啦啦跪了一地。
她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隻是想叫叫她,看是什麼情況。
等進了內室,就見佟貴妃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正叫凝萃給她穿外衫。
薑照皊歎了口氣,坐在床沿上,輕聲道:“是我來了,你又何苦折騰。”
佟貴妃想說話,一開口就是喘氣,半晌才穩了氣息,低聲道:“今兒未曾迎你……”
話還未說完,就被對方攔了。
“行了,躺著吧。”她服侍她又躺下,見凝萃端了茶水來,她又喂著佟貴妃喝了點茶水,這才摸了摸她額頭,見不燙,這才回眸問凝萃。
佟貴妃這原本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出門的時候,一股冷風吹來,這就寒邪入體了。
吃了幾劑藥,好了些許,誰曾想,沒過兩日的功夫,小日子來了,這稍微好一點的身體,又不成了。
都沒當回事,誰一年不病上幾次,抓了藥來吃,捏著鼻子灌下去,說好就好了。
這次卻在經驗之外,越來越嚴重,漸漸的有些起不來床了。
但凡起身,必眼冒金星,胸悶氣短,完全呼吸不過來,偶爾還會覺得有小人在屋裡頭跳舞。
如此一來,宮裡頭沒個主事的,她也不敢說。
往太皇太後那報了,直說叫她仔細著看診便是。
功夫都在禦醫那,老祖宗也不會,隻安慰幾句,也就罷了。
平日裡派蘇麻喇過來幫忙處理一下宮務。
薑照皊點頭表示了然,這樣的情況,她確實不了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先是叫人去請禦醫,這禦醫和太醫之間,到底也有著天壤之彆,就想著能夠瞧出點什麼。
等禦醫來走過一趟之後,瞧出點不一樣了。
“娘娘前些日子,吃什麼新鮮物了?”一竅不通百竅堵。
佟貴妃有些茫然,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情況,過了一會兒,凝萃才淺聲道:“雲南供上來的菌子極鮮,娘娘喜歡,多吃了幾頓。”
說著一臉茫然的看向禦醫,這東西是供上來的,奴才嘗了,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故而娘娘喜歡,就全部拿過來了。
薑照皊也跟著有些茫然的看過來,想了想,這才輕笑著道:“雲南的菌子?”這東西可有名極了。
當年病毒肆虐,雲南整個病毒時期不過死亡十來人,但是因為菌子中毒而死亡的人數大概在一百人往上。
具體情形她已經不太記得了,就是新聞上看了一眼。
當時大家都說的是,雲南的小可愛們,對菌子愛的深沉。
如今想來,她敢吃雲南的菌子,也是厲害的緊。
但是菌子中毒,具體症狀她就不知道了,隻標明一點,不是菜市場裡頭常賣的菌子不要吃,沒有做熟的菌子不要吃。
她對這個記的很清楚,後來都不愛吃這個了。
“勞煩禦醫給佟貴妃開藥了。”薑照皊輕聲道。
禦醫點點頭,半晌才猶豫著道:“隻是傷了脾胃,往後……”
就算解了毒,這身子也敗了,往後怕是不能再康健回來。
佟貴妃臉色白了白,半晌才強笑著道:“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哪裡還敢奢求太多。”
摸了摸她的手,薑照皊安慰道:“總能養回來一點的,往後注意養生,還等著你一道長命百歲呢。”這話一出,佟貴妃登時笑了,輕輕點點頭:“嗯,等老了,咱倆手牽手,一道去禦花園溜達。”
兩人說說笑笑的,佟貴妃的臉色總算沒有那麼差了。
短暫的紅暈過去,她又昏昏欲睡。
看著佟貴妃這樣,薑照皊心裡難受,又笑著安慰一會兒,這才回了翊坤宮,剛從江南回來,其實她疲累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