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沉默良久,最終輕歎一聲: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滿桌盛宴者,非為田中人。”
小胤禎有些不明所以,太子也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方才道:
“老四,動筷吧。”
“二哥?”
胤禛眼神第一次有些茫然的看向太子,太子淡淡道:
“待你大婚後在外多走動走動吧,孤知百姓不易,可正因為知道,這些民脂民膏孤更不能浪費。”
“二哥,我……”
“動筷。”
這一頓飯,是兄弟三人吃的最沉默的一頓飯,滿桌佳肴卻讓人有些食不知味,味同嚼蠟。
未曾用完的飯菜,太子也讓何柱兒分給仆從,隨後他想了想,讓人跑了一趟,給那胭脂鋪子的一家人送去了些。
“那孩子,看著和十四弟一般大……”
太子似是自言自語,隨後與胤禛也沒有閒著,一麵讓人去審合肥縣令及驛丞,一麵動身去了鄉下。
這一次的引路人正是那位胭脂鋪子的老板,老板姓於,名喚於慶來,是個很喜氣的名字。
這一次一行人隻趕了一輛馬車,太子在上頭叮囑道:
“打現在開始,咱們就是去趙家莊買發繡給祖母的三兄弟了,四弟,十四弟莫要露餡兒。”
江南乃是舉國上下繡技頂峰會聚之所,而發繡更是精中之精。
而趙家莊上正有一位發繡大家,人稱周玉娘。於慶來能將三人引去那裡,也是因為他的妻子便出身趙家莊,而周玉娘曾對其略做指點。
“大鍋們坐好,前頭路陡,仔細磕著!”
於慶來一邊說著,一邊抓緊了馬車的邊緣,將自己縮到最小的擠在車外頭。
幾個恩人今天隻問了他幾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就送了自己那麼多糧食,過後還送了飯菜給伢兒。
想起自家伢兒吃的噴香的樣子,於慶來就渾身是勁兒,他無論如何也是要給伢兒掙一口飽飯的!
雖然不知道恩人為甚要往村子裡鑽,但是恩人都是好人,於慶來雖然隻是個小商販,但是在現在這個時候,有什麼好事還是願意想著村裡人的。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小胤禎第一個探出頭去,結果被於慶來抱了下來:
“呦,嫩這伢兒,快小心些!”
“你大膽……”
何柱兒就要嗬斥,可是隨後於慶來直接讓小胤禎在自己脖子上騎其大馬:
“俺伢兒最喜歡這樣哩!伢,嫩歡喜不?”
小胤禎紅著臉,眼中是壓不住的興奮:
“高高!寶寶喜歡!”
堂堂皇子這般成何體統?!
胤禛正要說什麼,太子使了個眼色:
“老四,打咱們來這兒,十四弟還沒有這麼開心過,隨他去吧。”
胤禛聞言,看了比自己高了一頭的太子一眼,隻希望二哥不要後悔。
不過,若是日後小十四興起要騎大馬,想來二哥是個不錯的人選。
到達趙家莊,並沒有想象中的百姓們在村莊走動的熱鬨,甚至……一片破敗。
於慶來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招呼眾人跟上自己,他一麵逗著小胤禎,一麵道:
“大鍋們跟俺走,住城裡頭就是耳朵不靈,前頭就聽哪個村子把屋頭壓塌了,沒想到……”
從那僅剩的土疙瘩,稻草,木頭看去,上麵已經有過了翻找的痕跡。
或許是將遇難者的屍身挖出安葬,又或許……隻是饑餓的村民在裡麵尋找食物。
於慶來帶著眾人走到後山,後山遠看有幾分秀致,乃是江南山水特有的風情。
隻是等到近前才發現整座山已經光禿禿的了。
上麵的樹都被砍伐乾淨,四周布滿了坑洞,乃是樹木被燒完後不得不開始燒了樹根。
越往裡走坑洞就越多,那一個個黑黢黢的窟窿眼,像是一隻隻絕望麻木的眼睛。
沒有知道,大災來臨之際,前有被暴雪壓塌房屋,以至與親人生離死彆;後有家中無米,腹中無食,柴火儘斷的趙家莊村民是怎麼度過那一個個絕望的日日夜夜。
“哎呦,這伢兒可不能看!”
於慶來眼疾手快的將小胤禎摟緊懷裡,捂住了小胤禎的眼睛。
胤禛和太子因為周圍一片白茫茫的,甚至有了雪盲症的前兆,閉了一會兒眼睛這才看到不遠處躺著一具屍骸。
一具不著寸…縷的屍骸。
這具屍骸的主人是凍死的。
人在受冷到極致的時候,身體反而會感覺很熱,很熱,所以便會脫掉衣服,是以很多遭受嚴寒天氣而亡的人被發現的時候總是衣不蔽體的。
太子嚅了嚅唇:
“讓人埋了吧。”
於慶來一手摟著小胤禎,一手抹了把眼淚:
“謝謝大鍋,這是村頭的劉老漢,腦子不機靈,為人好哩,他怕是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活頭嘍,才走出來……”
沒有大馬騎的小胤禎就要胤禛抱,胤禛才接過小胤禎沒多久,便已經跟著於慶來到了一處山洞。
“你是……於家老三?倩妹子她男人?!”
於慶來才走過去,就被人認了出來,那人原本手裡還拿著棍子,這會兒也杵到了地上,但沒有完全離手。
“啊對對對,就是俺!”
“這時候你過來作甚?是俺倩妹子給你說的地兒?”
“恩,這大鍋想找趙五屋裡頭的買發繡!”
“嘖,人都吃不飽了還拿甚繡?想要發繡?去下頭自個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