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看了一眼,便淡淡道:
“左不過是一種肉類罷了,難不成還是人肉不成?”
胤禛雖然說的漫不經心,可是捏著銀筷的手指確實微微收緊。
江有良大笑一聲,輕蔑道:
“賤民之肉,入口隻怕酸澀難當。四爺猜錯了,該太子爺您……”
“孤來此,可非是為了聽你賣弄的。”
太子冷淡的打斷,讓江有良的臉色一時有些不好看。
不過江有良本就是官場上的老油條,這會兒臉上笑意一頓,但很快便圓滑的打了一個哈哈。
“哈哈,太子爺教訓的是,臣無甚喜好,隻好一個口腹之欲,想著您與四爺該與臣是同道中人,沒想到……罷了罷了,不說了,您先嘗嘗——”
江有良說完這話便用公筷給兩人夾了菜。
胤禛與太子對視一眼後,放挾了那麼一塊月牙狀的白肉,入口輕輕抿。
其味鮮美無比,卻有一種特殊的韌勁,吃起來令人回味無窮,格外美味。
江有良見太子與胤禛吃了後,眉頭微展,最後這才笑著說道:
“如何?您覺得這菜的滋味可是美味無比?”
胤禛皺眉問:
“敢問巡撫大人,這究竟是何物?”
江有良撫須一笑:
“不過是取一百條鱖魚的魚頰肉上鍋蒸熟,再澆上湯汁罷了,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
隻是這魚頰肉每條魚隻有兩小塊指甲蓋那麼大,所以顯得特殊了些。”
江有良說的風輕雲淡,可是太子二人手中的銀筷串差點沒被捏斷了。
這一路以來,他們見過無數的百姓,連草根、樹皮都吃不起,可是堂堂巡撫卻在自己府上載歌載舞,奢靡成性。
太子臉色有些不好,但是這會兒為了套話,卻什麼也沒有說。
胤禛也冷著臉,不過他向來冷麵,是以江有良並不曾看出二人眼中的異色,反而熱情的招呼著兩人用餐。
隻是方才聽江有良的話後,胤禛與太子二人已然有些食不下咽。
也不知道……小十四的調兵可回來了?
太子在這一刻心中才生起了深深的憂慮。
他並不知道小胤禎是否能安全無虞地將廬州軍帶回來,帶到自己眼前。
可是他清楚的知道,江有良此刻能毫不掩飾的將自己的貪欲與奢靡展現在他和老四眼前,必定有所倚仗。
要麼,他是要將他二人想方設法的拉下水,要麼他便另有打算,可是打算必定可以完完全全的將他所有的圖謀都掩蓋下去。
久居的深宮中的太子格外清楚一句:
沒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宴會仍在繼續,繼那道魚頰肉被江有良用了兩筷子後又上來一道粟米羹。
可若是仔細去看,能看出來那其中的粟米乃是用蟹黃製成的,隻是不知用什麼手段做成了粟米的模樣。
可這哪是是螃蟹的季節呢?
一頓盛宴,出不完的花樣,說不儘的奢靡無度。
等酒足飯飽,江有良這才請二人去休息。
隻是不知那江有良如何想的,太子與胤禛兩人並未在一座院子,而是比鄰而居。但這也可以想象江有良這座府邸,占地麵積何其廣闊。
如今正是冬日,雖然這會兒天色漸暮,可是院中那的景致卻已是極佳。
聽掃院子的仆人說,老爺嗜美成性,府中有一座特殊的花房,用來培養花草,便是如今的天氣也是日日鮮花鋪滿道路。
而如今的氣溫,自然少不得日日換了。
冬日的鮮花,嬌貴更珍貴,若是平時,最多不過一句奢侈,可是現在……胤禛不禁想要問一句,他江有良一個小小的安徽巡撫哪裡來的銀子?
胤禛事後問了一句,若是沒有鮮花又該怎麼辦?那仆人很是詫異的看著胤禛,似乎沒想到堂堂皇子阿哥能問出這麼樸素的問題。
他說,沒有鮮花便以絲綢為花,總之老爺說了,府裡日日定要繁花似錦,老爺是個講究好意頭的。
胤禛頓時無言。
當夜,胤禛與太子並未再聚,二人心裡都清楚江府定有什麼不對勁兒之處,是以並未輕舉妄動。
可這一夜,並不好過。
翌日,晨霧繚繞之時,那原本被皚皚白雪所覆蓋著的官道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劃出了一條筆直的長線,露出了其下的官道。
一支千人隊伍正在上麵行走,不知過了多久,這支隊伍停下腳步開始休整。
這一路跟著小胤禎走的兆佳參將再一次在一個山洞裡收獲了吃不完的美食以及可以禦寒的棉衣之後,對方才不久前許願過的小陰針,直接在休整之時衝著小胤禎來了一個五體投地。
可偏偏小胤禎看著人小小的,可是說話辦事分外的老成,當然如果不是他學胤禛說話就好了。
隻見小家夥這會兒因為怕冷縮在梁鈺的懷裡露出了一個腦袋,明明奶聲奶氣的說這話,可卻小臉繃緊:
“咳,兆佳將將快起來,地上涼,爺並沒有做什麼的!”
正經不過三秒,小胤禎又探出頭,悄咪咪問:
“對啦,我們一會兒就可以找到四哥嘛?”
“您放心,最多不過十裡地了!”
兆佳參將謝恩後就麻利的從路上爬了起來,可是看著小胤禎的眼睛卻亮晶晶的。
他萬萬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這麼一個活祖宗,天爺呦,那小嘴一張,然後就有了難以想象的美味佳肴,棉衣錦袍……
若非是後來他讓人再去打探的時候,得知那些東西在他們走後半個時辰就消失了,他都恨不得把這位活祖宗供起來。
而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那兩位爺能這麼放心的把這位小爺放出來了。
有這樣的本事,誰敢惹啊!
而第一次沒有跟隨哥哥們出來的小胤禎,好像一夕之間長大了一樣,這一路走來都分外乖巧安靜。
梁鈺看著小家夥那副乖巧的模樣,忍住自己想要在小胤禎頭上摸一把安撫的動作,將抬起的手握拳抵在唇間,輕咳一聲,隨後便換來小胤禎關懷的回望,他擔憂道:
“梁統領,你怎麼了?你生病了嗎?”
梁鈺溫和道:
“臣沒有,都是臣無用,才讓您在外露宿了兩夜,等回去臣便向太子爺和四爺請罪。”
小胤禎聽了這話,抓著梁鈺的袖子晃了晃:
“沒有呀,梁統領你很好的!回去要是二哥和四哥罰你的話,我會保護你噠!”
梁鈺沒忍住,唇角露出了一個微小的笑容。
“好,臣等您保護臣。”
梁鈺和小胤禎的對話被一旁的兆佳參將聽到後,兆佳參將都不由酸溜溜的說道:
“奴才對十四爺您也是一片赤膽忠心,您怎麼不瞧瞧奴才啊?”
小胤禎茫然的看了一眼兆佳參將:
“兆佳將將,寶,咳,爺看著你呢哦!”
兆佳參將更酸了:
“您叫統領大人梁統領,怎麼叫奴才就成了兆佳將將了?您連奴才的官職都記不住呀?”
“寶寶沒有!”
小胤禎急急就要解釋,可是他一個小人嘴皮子並不利索,想了半天也沒有憋出一句可以完整表達自己感情的想法,倒是把自己憋了個小臉漲紅。
兆佳參將這才低頭笑笑,方才佯裝有些失落的開口道:
“罷了罷了,奴才明白先來後到的,奴才定然是比不過統領大人的。”
兆佳參將唉聲歎氣地說著,小胤禎卻當真了,反而從梁鈺懷裡掙出:
“沒有的,寶寶也喜歡兆佳將將。”
兆佳將將就是兆佳將將,梁統領就是梁統領,小胤禎一時有些苦惱,不知道為什麼兆佳將將不開心。
兆佳參將嘿嘿一笑,隨後就被小胤禎用軟乎乎的小手拍了拍手背,認真的看著兆佳參將:
“嗯……現在寶寶最喜歡兆佳將將哦!”
“哈?!真的?奴才,奴才真是,真是太開心了!”
兆佳參將本來隻是自個差點酸成一個檸檬精,可是被小胤禎這麼一安撫,差點要衝過去,將小胤禎拋在空裡舉高高了。
幸而他還知道現在天氣寒冷,沒敢伸出那雙爪子,但即使如此,他看著小胤禎的眼神,也帶著不同以往的狂熱。
他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啊!!!
兆佳參將熱淚盈眶,他隻是一句戲言,如何能得小主子這般?
兆佳參將出身並不好,不過是因著旗人的身份,入伍之後得了幾分便利,再加上會來事兒,且驍勇善戰,這才在三十好幾的年齡坐到了四品參將之位。
他一生忠君愛國,更是在前年皇上初次西征之時為皇上所折服,幾次出生入死,受了不少的傷,才換來了如今太平的廬州駐軍的生活。
可是這一刻,他對一個奶娃娃竟也升起了當初麵對皇上的心。
隻是曾經那份臣服之心,因為眼前小娃娃的一片真心,化為心甘情願的守護之心。
兆佳參將抿了抿唇,將手撫在胸口,鄭重道:
“有您這句話,奴才,願為您鞍前馬後,效死輸忠。”
小胤禎聽不懂兆佳參將這些成語,可是他對於死字分外敏感。
他曾做過的那些夢裡,哥哥們都是因為一個死字才受儘苦楚。
此時的小胤禎並不清楚死所代表著的離彆之意,可他依舊知道死並不是什麼好話。
是以,小胤禎連忙上前一步,用溫暖的小手攥緊了兆佳參將冰涼的食指,認真的說道:
“寶寶不想兆佳將將死,寶寶不要!”
兆佳參將有些啞然,他撓了撓頭:
“奴才就是那麼一說。”
能活著誰願意死呢,他隻是想對小主子表達一下自己的忠心嘛。
梁鈺看著兆佳參將終於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後,這才扯了扯嘴角:
“哼,你若是真的敬重十四爺,就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辦好了這次的差事自然有你的好處!”
“是!”
“即刻整隊出發!”
……
安慶素有“萬裡長江此封喉,吳楚分疆第一州”的美稱,即便是如今被冰雪覆蓋成了一個冰雪世界,依然有著一種琉璃淨澈之美。
與廬州不同的是,這裡的安慶分外繁華。
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倒是真有幾分令人向往的熱鬨。
隻是,這裡一點也不像那道密折中所說的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
小胤禎帶著梁鈺和兆佳參將已經到了離省城一裡外停下整頓。
梁鈺和小胤禎對視一眼後,小胤禎看著眼前的景象,喃喃道:
“梁統領,這裡好熱鬨呀!”
梁鈺抿唇道:
“這裡是很熱鬨,隻是熱的有些不正常了。十四爺,您看——”
梁鈺抬手一指道:
“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大門口外的百姓來來回回似乎就那麼兩身衣裳,您還記著,咱們第一日到合肥時那胭脂鋪子的掌櫃所說的話?”“唔,是那個有小寶寶的伯伯嗎?我記得那位伯伯家裡明明有吃的,可是卻要去吃白麵土,還說他們家的大米是要還給官府,官府是什麼?是和豆腐一樣的嗎?”
梁鈺點了點頭,聽了小胤禎的最後一句話後,唇角更是揚一抹譏諷的笑:
“您話可真說對了,這安徽官府隻怕連豆腐都不如,豆腐尚且可以讓百姓飽腹,可是這安徽的官府可就不一定了!”
小胤禎有些不解,而且記得拉住了梁鈺的衣角:
“那,四哥……”
梁鈺道:
“彆急,咱們稍後就去找太子爺和四爺!隻是咱們這麼多的人,若要入城隻怕不易。”
他們踏入安徽境內,不過三日便已經被人得知了行蹤,且安慶府如今連麵子工程都已經做得這樣的好,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都不禁懷疑安徽巡撫另有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