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外婆也還在世,傅識則用輪椅推著老人到外頭。
江淵在院子裡點了煙火棒,遞給老人。
老人的手拿不穩煙火棒,卻依舊很開心,咧開個笑,斷斷續續地說話:“淵淵比則則乖。”
傅識則沒有在意這些言語。
他和江淵誰乖點、好點,都無所謂。他從小和江淵在一塊,從未存在攀比的念頭,他更喜歡的是兩個人一起參賽,一起拿獎。
他覺得江淵也是這麼想的。
最後的那一天。
江淵敲了敲他實驗室的門。
他當時在做實驗,利落地拉開門,對方含笑問道:“有空?”
“在做實驗,進來麼?”傅識則往後側了下身子。
江淵嗯了聲,跟著他到室內。
“給你帶了杯奶茶。”江淵將奶茶放到桌上。
傅識則為了這個項目熬了一段時間的夜,隻倦倦地嗯了聲。
江淵靠著操作台,默默地在旁邊看著傅識則。
搭機器人、調代碼、操縱,整個過程有條不紊,就像他天生屬於這個地方。
傅識則專注的盯著機器人上的一塊小零件,說道:“我調好之後,你來試試。”
“……”
江淵沒有應他。
傅識則抬頭,發現江淵帶來了他桌上的無人機,放在手中把玩。
江淵摸摸無人機上的U型字母,笑道:“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賽,我也沒想過能拿第一。”
“我能想起我們上台拿獎的時候,眼前都是閃光燈,第一次拿獎的時候,真的是我人生最開心的時候。”江淵仰起頭:“那時候真的很容易知足,你記不記得那破飛機飛起來的那天,周迢都要跳樹上了,跑太快樹枝還把他褲子刮了個大洞。”
“你問問周迢什麼想法。”傅識則也還記得那些事,不住笑了聲。
“周迢要畢業了吧,我聽說他拿到了無人機巨頭的offer,對方給了很高的薪水。”江淵喃喃道。
“嗯。”傅識則剛好把最後一個零件卡上,站直了身體,“現在Unique就剩你和我了。”
其餘幾個人都碩士畢業了。
江淵神情暗了暗:“今年還參賽麼?”
“要不今年你帶隊吧?”傅識則的事情極多,他沒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當戰隊的隊長。
“我不行。”江淵拒絕了,“這段時間沒有你的幫忙,我才發現,就憑我自己的能力,跟彆人有很大的差距。”
他苦笑道:“我感覺壓力好大。阿則,我感覺這種高壓幾乎要把我壓垮了。”
“……”
“怎麼了?”傅識則皺眉問他,“上次不是說還好麼?”
當時江淵表情平靜,隻是眼角帶著極濃的疲倦。片刻,才慢慢地“嗯”了一聲。
“挺好的,但我想要更好點。”江淵語氣毫無不妥,正如以往:“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沒有認識你,現在會過得更好一點。”
“……”
這種傷人的話,傅識則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沉默不語。
“我有時候還蠻嫉妒你的,你什麼都有。”江淵笑道,語氣中卻沒有任何讓他不舒服的意味。
傅識則操作著手柄,機器人動了一下,他將手柄遞給江淵,想打破這種積鬱的氛圍。
江淵搖了搖頭:“不要了,這些東西不是我應該碰的。”
他的笑帶著酸澀:“沒飛到過高處,就能接受自己的一世平庸。”
江淵是他最好的兄弟,傅識則也從未因為他這種負能量滿滿的輸出而有任何怨言或情緒。他平靜地說道:“不要想那些,我拿的大部分獎,都是和你一塊兒的。”
傅識則指了指櫃子裡的獎杯,“我們是整隻隊伍拿獎,不是裡麵單獨的傅識則,也不是裡麵單獨的江淵。”
江淵盯著手裡的無人機,過了幾十秒,才嗯了聲。
“你把無人機放好了,就那麼一台。”傅識則緩解了下他們沉重的氛圍,看向江淵:“明天去打球?”
江淵笑了笑:“算了,我有點累。”
傅識則:“行,你想打了再和我說。”
“那我走了。”江淵和他打了聲招呼,低頭玩著無人機往外走。
傅識則看著那個高瘦的背影,浸入無光的長廊中,喊了聲:“江淵。”
對方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今天實驗會比較晚,你幾點回去?”傅識則停頓了幾秒,繼續道:“一塊兒回去。”
“我不知道。”江淵搖搖頭。
這種對話並不是第一次在兩人之間發生。
傅識則也以為,隻是很普通的一次對話。
傅識則在實驗室裡忘了時間,聽到雨聲時,他往窗外看,烏雲擋住了月亮,夜色喧囂。
他調了調機器人的算法,重新用手柄操作後,機器人平緩流暢地運動。
突然極重的“砰”的一聲。
傅識則往門口看了一眼,沒在意,繼續操作著機器人,思索著明天和江淵兩人操作來試試對抗的效果,畢竟是兩人很久以前的研究構想。
實驗樓隔音並不好。
他聽到尖叫聲。
他聽到樓道裡慌亂的腳步聲。
他聽到有人在報警叫救護車。
最後,他聽到了有人在喊江淵的名字。
傅識則的手僵在操作台上。他不穩地往外跑,整個世界的畫麵都是搖晃的,斜著傾瀉而入的雨打濕了樓道。
他想起很久以前那次江淵的割腕,他當時多麼慶幸。
他覺得江淵是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的。
這個世界有他的家人。
他不會離開的。
到一樓後,傅識則走進雨幕中,靠近地上那個影子。直到那一刻,他都在想,不會是江淵。
他隻要看一眼對方的臉,就知道不是江淵。
他無法接受。
這成為傅識則最痛苦的回憶。
在那個跟往常無二的夜晚,雷風暴雨,樹葉刷刷作響,雨水衝洗大地。他感受著雨打在身上,想起兩人以前一起淋過的雨、挨過的罵。
那個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好友。
就這麼,在他麵前。
“哥。”
雨吞噬了傅識則的聲音。
“江淵。”
冰冷的雨打在他身上,也打在江淵身上。
血都被衝淡了。
傅識則行屍走肉般脫下自己的薄外套,蓋在江淵的身上。
他的身體還會輕微的顫動。
他的身體還有溫度。
傅識則一遍又一遍和他說。
“江淵。”
“醒著。”
“不要閉眼睛。”
四周圍了異色的傘,像是雨中開滿的花,無聲接受灌溉。
他也是。
江淵躺在水泥地上,不再是昔日那種帶著笑意的眼神。
而是冷漠的,毫無感情的。
……
傅東升和陳今平收到消息後立刻趕到了醫院。
在醫院過道,傅識則坐在椅子上。
他渾身濕透,四周布滿水漬,冷調的光印著他極為蒼白的臉。
傅東升連忙脫下自己的外套,當場脫掉傅識則的衣服,給他換上。
他就像個木偶般,任人操作。
搶救的燈熄滅了,醫生出來遺憾地搖了搖頭。
傅識則像是沒聽懂,抓住傅東升的手臂,說話毫無理智:“你們能救他嗎?”
他的話在顫抖:“你們不是認識很多醫學院的教授嗎?”
“爸,媽,你們能救他嗎?”
就算是植物人,就算四肢殘疾。
無論是哪種結果都可以,不要讓他死掉。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
不要讓他死掉。
他明知道這沒有可能。
他受過良好的科學教育,他知道他此刻所有的發問都隻是無力的掙紮。
可他還是反複地問他們。
……
警方在江淵的工位抽屜裡找到吐掉的藥片,被他保存在罐子裡。
原來江淵自己,沒有把藥吞下去。
桌上的無人機壓著張紙條,是江淵的筆跡。
【個人行為,與他人無關。】
江淵父母沒見到他的最後一麵。
兩人下飛機趕到醫院時,江淵已經被推到了停屍間。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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