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眾人一愣,旋即反應過來。
是啊,雖然鄉社日喝酒合情合理,但新朝效仿周政,群飲不合法啊,第一氏心胸狹隘,會不會是故意帶郡吏來找茬的?
眾人連忙抱著酒各回各家,場麵有些混亂,甚至有人摔倒在地。
第五倫卻冷靜了下來,他先端起一碗熱豆羹,一口氣乾掉。又折了根木條枝抓把鹽漱口,朝手裡哈了氣聞了聞,酒氣幾乎沒了。
他便對第五霸道:“大父,這交給你處置,儘量將酒收好,讓裡民們各自散去回家。我去迎鄉嗇夫和郡吏,爭取多拖延半刻。”
第五倫說完帶著人朝裡門處走去,又問裡監門:“那郡吏可報上姓名,是什麼官?”
裡監門道:“其自稱是郡文學掾,名沒說,小人也不敢問。”
文學掾是主管郡內教化、禮儀之事的三百石曹掾,相當於市教育局長,對第五裡這種小村子來說,算大領導了。
但就算第一氏嫉恨第五氏另立宗祠,要告發他家群飲等罪,也輪不到一個文學掾來搜檢啊。
念及這官的職責,第五倫想到一個可能。
“莫非是教育局長親自出麵,要來勸我……不要輟學?”
……
景丹字孫卿,乃是師尉郡師亭縣人(櫟陽縣),對於第五氏這種外來移民舉族而居的裡聚,他一點都不陌生。
因為景氏本是楚國昭景屈三大貴族之一,戰國時號稱“楚之三戶”,在荊楚之地樹大根深。他的祖先景駒甚至稱過楚王,隻可惜被項氏殺了。
到漢並天下後,為了充實關中,劉邦遷徙齊、楚大族西遷,景氏便是在那時候被安置在涇河兩岸,與第一至第八算得上是難友。
不過景氏身為楚人之後,更容易打入好楚風的漢初君臣圈子,比起諸第的落魄,景氏混得還不錯。在新莽建立後更迎來了一次起飛的機會,有族人名曰景尚,當上了新朝的“太師羲仲”,也就是四輔之一太師副手,位高權重。
景氏再度複興,卻和景丹沒什麼關係,隻因他出身小宗寒門,隻能靠自己奮鬥,走的是讀書仕進這條路。景丹年少時便入選為太學生,隻可惜在常安待了好幾年都射策不中。他最後沒有選擇回鄉,而是來到列尉郡,被征辟為郡文學掾,成了郡大尹親信。
如今來到第五裡,這裡聚格局,真是太熟悉了。而叫門不多時,就來了位身材不高,穿著朱色衣裳的少年,彬彬有禮,麵含微笑,得體地朝景丹作揖。
“郡府上吏與鄉嗇夫光臨鄙裡,實在榮幸!後生第五倫,見過二位!”
雖然要拖延時間,但也不能擋著人家不進門,那太無禮了。
第一柳中午聽了第四鹹的勸說後,確實有過反思,又見郡府派人來第五裡,更是心驚。
但如今見到前些日子鴿了自己的第五倫,他氣不打一處來,一時竟沒忍住,陰陽怪氣地說道:“第五倫,汝家莫非是細柳營麼?怎麼郡中上吏親至,叫了半天門才肯出來?”
第五倫瞥了第一柳一眼,隻笑道:“隻因今日秋社,裡中忙著聚會祭神,太過喧鬨,連裡監門都湊熱鬨去了,故相報得遲了些,還望上吏贖罪……不過鄉嗇夫,你家今天不過社日麼?竟得空來第五裡了。”
“秋社日定在了今天?”
景丹一怔,他路上沒聽第一柳提及,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齊人移民,節慶日期與雍州土著不太一樣,這很正常。作為楚人後裔,景氏還保留著過楚曆新年的習俗呢。
他很清楚今日來為了什麼,止住了還想找茬的第一柳,笑道:“難怪,若是提前知曉,我便不來驚擾百姓秋社了。吾乃郡文學掾景丹,字孫卿,第五倫,你的字是’伯魚‘罷?果是少年英才。”
景丹?第五倫當然不認識,他和大多數曆史知識有限的現代人一樣,隻記得王莽、劉秀,甚至連劉秀家在哪都不清楚。
對了,還聽過“雲台二十八將”,然而裡麵究竟有哪二十八位,全然不知,隻以為是和“燕雲十八騎”一樣的組織。
他自然更不曉得,曆史上的雲台二十八將中,景丹便名列其中,排位第十。
但這並不妨礙,第五倫與景丹的第一麵,就對這位郡吏印象極好。
景丹三十餘歲年紀,雖然相貌不甚出眾,但頗有官儀,說話又好聽,沒有擺上吏的架子,讓人生不出惡感來。
他不急著表明來意,在被迎入第五裡後,隻喚了第五倫在一旁走著。
與第五倫對話時,因為離得近,景丹似乎嗅到了什麼味兒,頓時明白過來。
他稍微思索後,便不急著往祠堂走,隻放慢了腳步,不緊不慢地左看右看。
這一看,還真讓他發現了第五裡獨特的地方。
“伯魚,其他裡的倉稟,都在各家院牆之內,汝家的糧倉,怎麼修在裡聚中央?”
裡中大水井旁,是前些日子第五倫讓人修建起的一座糧倉,他正想拖延時間呢,見景丹發問,立刻熱情地解釋開了。
“文學掾,這是本裡的義倉。”
“義倉?何義之有?”
第五倫道:“古者耕三餘一,耕九餘三,皆是重儲蓄以備荒歉。然而近年水旱無常,裡中常有貧民迫於饑荒。而我家身為裡豪,雖也不富裕,但日子還能勉強過去。”
“於是我便向大父提議,損有餘而補不足,拿出我家一百石糧食來,存於這義倉之中,以備不時之需。若是遇上有田畝遭了蟲害絕產的人家,便可向大宗請求,查得情況屬實,可得一旬口糧,幫他們熬過青黃不接,免得出現餓壞人的慘事來。”
第一柳在一旁都聽傻了,他們裡也是貧富不均,但他從沒生出這樣的念頭來,這第五霸祖孫倆,果然是野心勃勃,從內到外都在收買人心啊。
倒是景丹來了興趣:“受災族人用了義倉的糧,是賒貸麼?要交利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