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彪愕然:“這是揚雄的辭賦?不是父親平日所哼歌謠麼?”
“確實是揚子雲之賦,他的《反離騷》,我決定隱居時贈予了我,是勸誡我勿要學屈原輕易舍生。”
宣秉讓宣彪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道:“彪兒,人的性情不同,為與不為,各有所適而已,這等事強求不來。”
“有人誌氣剛如金石,摧折強暴。”
“有人心懷霜雪,而甘心於小諒。”
“亦有結朋協好,幽明隱居者。”
“但不管怎麼做,都算不得通達圓滿,因為於世事無補,隻能確保自己不同流合汙而已,世事複雜,你這孺子不能一概而論,己所欲,亦勿施於人。”
宣秉道:“我是狂狷不假,但子雲乃是中庸,說什麼鄉願之賊,是羞辱他,快些向伯魚道歉。”
宣彪被父親一通訓斥,隻能不情不願朝第五倫下拜。
宣秉將兒子趕出去後,又用粗陋的筆和楊木板回了一封信。
“還請伯魚交付揚公。”
“就說宣秉尚能飯食,日子雖然貧苦些卻自得其樂,倒是揚公,還是該少喝些酒,多食蔬食。”
末了又看著第五倫笑道:“能有伯魚這樣的弟子,是子雲晚年的幸事啊。”
對宣秉,第五倫還是頗有好感的,他起身告辭,但在離開前,卻又回首道:“那些協助宣公父子躬耕的農夫,我聽他們的口音,應不是本地人,而是……來自緣邊各郡的流民吧?”
宣秉臉色一變,隻起身朝第五倫作揖,低下了他不易屈服的頭:“方才是吾兒不懂事,冒犯了伯魚,若你想以挾邊民之罪將我告上去,哪怕是棄市,宣秉也會慨然赴死。”
“但還請放過吾兒,放過那些來自邊塞的流民,若非被逼無奈,誰願背井離鄉?”
第五倫笑道:“宣公誤會了,我不打算做任何事,郡大尹張公乃是良吏,也絕不會因此問罪於你。”
“我隻是順便一問,宣翁在郡北生活日久,可否與我好好說說,關於緣邊流民南逃之事?”
……
八月初時,第五倫已經結束了他的郡北之行,回到列尉郡首府長陵城中。
而當張湛問起他此行見聞時,第五倫便將自己擔憂說了出來。
“渙縣(漢翟道縣)、修令縣、漆牆縣(漢漆垣縣)僻處一隅,與增山郡(上郡)、威戎郡(北地郡)相鄰,人口稀少,土地貧瘠。我奉郡君之命巡視,竟看到有緣邊流民從北方南逃,據當地人說,已經持續數月,人數不少,絕非孤例。”
“邊民又開始南下了?”張湛一驚,此事地方縣鄉一個字都沒上報,若非第五倫親眼所見,他都有些難以相信。
而之所以說“又”,是因為類似的場景,幾年前曾出現過。
且說,北方匈奴自從漢宣帝之後,就成了大漢名義上的賓屬,呼韓邪等幾位單於還親自到長安朝覲漢家天子,接受漢官印章,邊塞維持了一甲子和平。
直到王莽代漢,決定收回舊印,並降低匈奴的規格等級,讓他們不再作為賓客,而是臣子。這之後王莽改名上癮,決定內外平等,也給匈奴單於改個名:改成“降奴服於”。
加上在西域的糾葛,匈奴單於終於和中原決裂,表示隻認劉家皇帝,你王莽算什麼東西?南北再起戰火,已經幾代人沒打過仗的邊塞,再度有了匈奴人劫掠的馬隊,連破兩郡,斬主官頭顱而去。
彆的不說,王莽對外態度極度強硬,立刻向匈奴宣戰,募集大軍三十萬人,分給十二將軍統領,分道並進,討伐胡虜。
張湛感慨道:“說是討伐,可其實十二路大軍並未出塞,隻是抵達緣邊諸郡駐紮下來,提防匈奴侵擾。”
匈奴內部其實也不穩定,又對被漢兵蹂躪的記憶深刻,見新軍人多,暫時不敢南下,可新朝二三十萬大軍就這樣常駐邊疆。
這是朝廷財政最大的開銷,王莽也曾撐不住想撤軍,可大軍一走,匈奴人又卷土重來,王莽覺得臉上無光,便駐軍如故。
第五倫道:“如此多人,邊塞恐怕不能供給其衣食吧?”
張湛道:“然也,全從關中周轉糧食自是不夠,吃穿都要仰仗當地。並州、幽州本就不富裕,如今卻要供養如此多人馬,糧倉耗儘,百姓疲敝。再加上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各路將軍不能約束士卒,以至滋擾日盛,邊民苦不堪言。”
“加上天鳳元年緣邊大饑,人相食,穀物貴於關中,邊民逃兵幾千人成群結隊為盜賊。雖然被朝廷派兵鎮壓,但仍有人轉到南方各郡求活。我列尉郡也來了不少,豪右乘機將他們收為奴婢,於是朝廷又下令,禁吏民敢挾邊民者棄市,抓到常常打回原籍。”
這是天鳳元年、二年時發生的事,之後匈奴和新朝關係有所恢複,仗暫時不打了,長城一線的駐軍也相繼征還。如今數載過去,來自北邊的流民再次湧現,這意味著什麼?
張湛有些疑慮:“去歲匈奴單於去世,其弟左賢王繼位,今年還派人來長安進貢請求和親,按理說兩國應不會交戰才對。”
第五倫道:“下吏在三個縣都審問過逃難的邊民,隻說是農田荒蕪歉收,活不下去才不得已南下。但彼輩能跨越千裡跑到列尉邊上,可想而知,在上郡、北地被攔截下的恐怕更多,長此以往,恐成隱患啊!”
若是源頭不止住,這些邊塞流民,將成為本郡豪強、自耕農外,一股外來的新力量……
對此,第五倫其實是暗喜的,直接請命道:“與其任其四散流竄,或被豪強收納,不如由官府出麵,將流民安置在郡北數縣開荒,讓他們有條活路。二來還能增加郡中戶口,也算兩全其美的良政。下吏身為戶曹掾,管著戶籍田宅之事,不若讓我替郡君分憂!”
第五倫很想拿下此事,奈何張湛卻沒放心上:“這等小事,一督郵足矣勝任,何必伯魚親去?”
“更何況,郡中還有樁更要緊的大事,非你不可!”
張子孝笑道:“我想在秋收之後,將汝家的良政諸如義倉、義錢等事,在全郡推而廣之!就由伯魚來主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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