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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敵步兵先擊我右陣,鏖戰之際,良家子騎突擊右陣側翼,第三曲乙、丙、丁三營禦之,敵不能入!”
右陣側翼那一小片讓數百人付出性命的衝撞與廝殺,放在整個戰場上,隻是極其微小的一環,交戰雙方的勇敢、畏懼、掙紮,就化作這麼短短一行報告,送到第五倫麵前。
“餘在看。”
第五倫何止在看,他看得心情激蕩!
雖然和景丹針對敵軍最優勢的良家子騎,做了許多準備,但演練終究不比實戰,真打起來會如何他也沒譜,此刻望見士卒們頑強擊退了敵騎第一波進攻,第五倫竟生出了巨大的感動來。
回想八個月前,他剛剛抵達鴻門,接手這支軍隊時,他們簡直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是第五倫帶過最差的兵。若是直接拉上戰場,和王邑在昆陽,被劉秀三千人就打得狼狽奔逃的那三十萬新軍毫無區彆。
五月二十五日舉義誅暴後,得知不用去南方送命,而要調頭打朝廷時,士氣神奇地漲了不少,但依然隻能和北軍比爛,進了常安城又迅速墮落,差點拉不出來。
當時甚至有將領氣餒地提議,索性將這四萬人都扔掉,回魏郡算了,那裡的舊部總比他們強。
但第五倫沒同意。
“誰是天生的戰士呢?”
“軍隊的中堅,八百豬突豨勇士吏,五六年前,不也是農夫、甿隸、佃農、輕俠、奴婢麼?”
他們,不也曾是這副鳥樣麼?用鏟子抄起來,放進熔爐裡猛火使勁煉,時代的大風猶如水排鼓囊呼呼作響,如此才能從石頭變成鐵。
第五倫費儘心思,發過金子,在河西與田戎鏖戰,渡河奪取河東郡,隻為練兵……雖然仍是比爛,但一場場仗打下來,也有點軍隊的樣子了。潼塬之戰、渭水一戰,對上綠林裡最能打的劉伯升、王常軍,也能利用地形戰得有來有回。
直到今日。
在平坦沒有任何防禦的周原,他們竟已能麵對這世上數一數二的精騎突擊,硬生生扛住傷亡,將對方頂回去!
良家子騎一衝不動,迅速退走的那一刻,第五倫淚水奪眶而出。
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一位老母親,含辛茹苦將不成器的孩子拉扯大,不論旁人如何說這娃兒天生廢材,再生一個罷。卻仍不離不棄,不但物質上傾力給予,內心也給他關懷,終於見其成器的那一刻。
“沒白疼。”
見魏王拭淚,旁人還以為他在悲憫士卒之傷亡,悼他們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但第五倫很快便重新恢複了往日冷靜,哈哈笑起來。
“那白虎將軍隗崔,空有優質的騎兵,卻沒用對啊!”
倒也不能怪隗崔,人是經驗性的動物,仔細想想,自突騎誕生伊始,他們的主要對手,就是匈奴胡騎,百多年來,並沒有太多和精良步兵較量的機會--除非漢軍一口氣打到埃及去,與羅馬硬碰硬。
細細數來,突騎過去遇到的步兵,都是什麼玩意?比如西域城郭兵,西域南道的小城郭常常組成聯軍,作為匈奴仆從,被陳湯輕蔑地視為“一漢可敵五胡”的存在,隻要良家子騎出馬,一衝即潰。
在停止和匈奴的交戰後,良家子騎們或被征辟到屯騎、長水、胡騎營中,在鎮壓反莽勢力中出力,那所謂的翟義十幾萬大軍,亦是純粹的烏合之眾,在戰勝王邑指揮下,一衝便散。
而留在隴右當地的,則經常與西羌作戰,羌氐人的步卒連陣列都不會,亦是一衝能勝。
經驗能讓一支軍隊順利往前走,不必繞彎路,但經驗,也同樣會成為絆腳石。
今日與魏軍交戰,隴右的將軍和大豪們輕視甿隸、市民、佃農組成的魏軍,遂沿用過去的習慣:“衝就完事了!”
結果就撞上了一塊硬邦邦的盾,砸得滿頭包,這一場突觸,魏軍戰死者二三百,對麵卻起碼損失了百多名良家子和二三百匹戰馬,其中不乏具裝。不同於練半年就上陣的魏卒,個個都是要花十幾年栽培的,馬兒更是金貴,老隗崔恐怕要心疼得苦膽水都吐出來了。
但一位將軍是否優秀,不在於永不犯錯,而是能否在意識到錯誤時積極改正補救。
隴右的調整確實很快,一衝不動後,隗崔大概也發現想靠良家子騎衝陣一蹴而就不容易,遂改變了戰術。正麵依然是上萬名隴右十六家豪強的徒附兵與魏軍交戰,相互磨著對方體力。騎士不再硬衝右陣側翼,而選擇繞更大的圈,往魏軍更加薄弱的後方進攻。
第五倫方才還在笑隗崔無謀少智,空有良騎而不善用,人家就直接突後陣,要擒賊先擒王來了!
站在後陣的士卒,多是入伍時間更短的民兵,良家子騎的攻勢便取得了不錯的效果,當真是勢如破竹,連破三營,那一往無前的架勢,叫第五倫看著都心驚。
但奈何魏軍人多,容錯率也高,第五倫身邊也留了許多精銳,立刻調了第七彪過去支援,又令張魚等收攏潰卒。
良家子騎就像是一柄鐵錘,對著城牆猛擊,縱能敲下點牆皮,敲開一點裂縫,但仍無法撼動整麵牆體。
在第七彪堵上缺口,良家子騎第二次突擊無果而終,隻能再度悻悻退了回去。
連續的奔走衝陣,戰馬已經極其疲乏,因為翻山越嶺遠征損耗的緣故,連更換的輔馬都少,得歇歇了。果如景丹所言,突騎是一次性的兵種,不能持久,縱是分批來用,衝三次已是極限。
相較於良家子騎的努力,隴右的步卒就顯得有些躺,戰役進行到半個時辰時,左右翼已全麵交鋒,他們非但沒有往前推進半步,反而在魏軍優勢兵力的抵禦下,其左翼竟開始步步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