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水資源較渭北豐沛,從秦嶺、終南山奔騰而下,落差也大。
如此一來,渭北公田產的糧食,往往要通過漕船運到昆明池,再送往渭南磨坊加工,確實增加了成本,但渭水南北產業和經濟互補倒也是一樁好事。
此事暫且告一段落,第五倫之讓群臣記住這次教訓,並立了一個規矩。
“往後不論發生何事,都不得以百姓為刁民。”
“這稱呼要改改,餘不能在詔令裡口口聲聲說著‘人民’,私底下嘴上心裡,卻罵其是‘刁民’!”
……
“餘就喜歡看承宮的奏疏,實實在在。”
外放出去的新晉郎官們是可以直接向第五倫上奏的,各人的風格也可見一斑。
承宮的上奏文筆一般,不如杜篤等人那般花團錦簇,但勝在真實,看到什麼就寫什麼。
承宮在右扶風監督收麥,那一帶也修了幾座水磨坊,但承宮說,他在民間走了一圈,詢問後發現,根本沒有百姓會去用。
儘管石磨的發明要追溯到戰國,但宿麥多是去殼蒸著食用,時人稱其為“麥飯”,這玩意口感不佳,吃了還會脹肚子,加上是秋播夏收,被人視為違反了季節規律,肯定有毒!
故而麥飯與豆羹一樣,皆野人農夫之食耳,大多數人還不愛種。
倒是大儒董仲舒眼光獨到,看出此物能夠在青黃不接時救命,遂上書,根據《春秋》裡它穀不書,麥禾不熟則書的通例,建議漢武帝大力推廣,朝廷遂派遣謁者勸有水災郡種宿麥。
到了昭宣時,朝廷嘗到了種宿麥的甜頭,開始給沒有麥種的貧民發種子,賑濟也多發麥種,元成時,農學家氾勝之以“輕車使者”名義推廣,宿麥遂走出關中,遍布整個北方。
而食用方式也略有改觀,漢朝時已有頗多麥粉所製的食物,漢宣帝劉病已貧賤時,就很愛在市坊買湯餅吃,類似後世的麵片,韭葉水引餅那叫一個香啊。與西域往來多後,胡餅也傳入中原,但鄉野裡閭仍以麥飯為主,甚少食餅。
第五倫興修水磨,倒不是為了讓百姓一舉改變膳食習慣,主要用來磨公田的麥子,節省壯勞力,要將其用刀到其他地方去。
私人糧食入坊是要交一部分報酬的,雖然很低,但一想到要交出去幾天口糧,大多數人寧可在農閒時自個在家推石磨。
更有甚者,連磨都不願意,有的是因為懶,但更多人則是因為一個讓人又想笑,又想哭的理由。
麥飯雖難食,且易腹脹,然大亂方畢,饑荒之年,相比於花裡胡哨的水引餅、胡餅,百姓們覺得簡單的麥飯更頂飽,這玩意吃進去脹肚子難消化,反而成了優點!
“由他們去罷。”
經過池陽人毀磨一事後,第五倫現在沒那麼心切,非要推廣後世生活方式了,一切都要考慮實際才行。
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老百姓連吃飽都不得時,又豈會去追求“吃好”呢?
“相比於磨坊,更急需推廣的,乃是《氾勝之書》中的技藝,以及三田輪作。”
西漢農業很發達,官府也在努力推廣技術,但成效有限,第五倫現在就得將這使命接過來。上林的土地全是公家的,隻是租給長安人屯田而已,第五倫遂讓人在上林縣全麵推行製度,將耕地分成秋播、春播和休耕地,逐年輪換。
秋播的是宿麥,春播則是粟米,休耕地種苜蓿、芝麻、菽豆來肥田,糞肥技術也要在漢時基礎上推廣開來。
中國的人民,是世界上最勤勞的人民,第五倫以為,他的政權要做的,隻是組織人手挖好溝渠,將最先進的技藝推廣下去,並進行一些合理的規劃即可。
時間進入五月份,千盼萬盼,渭北上萬頃地的麥子終於熬到了金黃,翻作滾滾浪潮,苦熬兩月的農夫們忙於收割及打穗。
而等到夏至日前夕,第五倫也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禮物。
“池陽人抵達東闕外?他們來作甚?”
第五倫還以為是當地官府沒有好好執行自己的詔令,導致池陽人又鬨了,但等他親臨東闕時,卻看到了令人驚異的一幕。
卻是一眾池陽百姓,在東闕叩首,他們手裡捧著麥穗,背上背著簍子,還推著小車,輿裡儘是打好後去殼的麥子。
“池陽人感懷大王下詔停了水磨坊,疏通閘門,讓他們的粟麥得到澆灌,如今麥子封侯,特來獻麥,還望大王嘗新麥!”
宿麥收時先在寢廟薦祭,然後嘗食新麥,這是周朝以來的規矩,後來還出現過晉景公在嘗新麥儀式前因為肚子不舒服,如廁掉進去溺死的慘劇……
雖然懷疑這是當地新上任的官吏和池陽吉氏的手筆,但第五倫還是讓人打開東闕,親自出去接了池陽人獻上的新麥。
池陽父老垂著頭,雙手高高捧著裝滿麥粒的陶碗,隻偷偷抬眼看一下,卻見第五倫神情莊重,也以雙手鄭重接過,隻感覺沉甸甸的。
裡麵盛的不止是黃橙橙的麥粒,也是人心啊!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誰說這次反複,一無所獲呢?”
魏王心情大快,讓池陽的父老們,明日同來參與宮中嘗麥儀式。
“群臣與百姓皆吃了月餘苜蓿,實在苦楚,此番嘗麥,餘就改一改規律,不食麥飯,且讓宮中太官庖廚,製一道‘全麵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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