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之中鋪著長毛地毯,柔軟的絨毛幾乎沒過腳踝。紅木矮幾上點著熏香,濃鬱甜膩的味道充斥著整片空間。
一小塊窗戶後麵垂著厚重的窗簾,上麵垂下璀璨奪目的寶石吊墜,反射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澤。
這就是貴族,無時無刻不在向外界炫耀著尊貴和財富。
溫黎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望著鑲嵌著鑽石的流蘇。它們隨著馬車的前行搖曳著。
真舒服啊,她在心裡舒適地感慨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可以一直以"加西亞家族小姐"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
她真的不是很想在荒無人煙的小木屋裡自力更生,每天背著藥筐在深山老林裡長途跋涉。
這裡沒有貝爺。
她也不是很想跟著他去冒險。
加西亞伯爵坐在她的對麵,麵無表情地閉著眼休息。
沉默在狹小搖晃的空間中蔓延。
“雖然一早我們便立下了約定,但是在執行的這一天你沒有反抗,這依舊讓我很欣慰。”
半晌,他主動開口,卻沒有睜開眼睛。
姿態是不加掩飾的高高在上,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俯視意味。
她當然不會反抗啦。不僅如此,她還得謝謝他呢。
溫黎眨了眨眨眼,神情褪去了不諳世事的嬌憨,像是在一夕之間的劇變之中接受了現實,倔強而堅定地開口:
“您給了我限度內最大的自由,與彆人相比,我已經足夠幸運了。”
“所以,我會遵守我們的約定。”
頓了頓,她像是想到什麼,聲音放輕,似乎怕驚擾了什麼美夢。
“至少,我曾經離我真正想要的那樣近。”
近得仿佛差一點就要擁有。
可夢總是有醒來的那一天。
她輕輕閉上眼睛。
加西亞伯爵卻在這時若有所思地睜開眼睛,看向坐在對麵的少女。
她依舊穿著那身不入流的亞麻長裙,除了那張與他有著六分神似的美麗的臉龐以外,幾乎沒有什麼能夠與“貴族”兩個字扯上關聯。
霍華德二世荒淫無度,他並不熱衷於治理這個國家,權利幾
乎已經被神殿中的教皇架空。
但他卻並不在意這些。
霍華德二世更喜歡享受作為獵手調,教獵物的快感,然後一點看著獵物在絕望之中走向死亡。似乎這樣就能夠掩蓋他的無能。
幾乎是每個月,他都會迎娶一名美麗的貴族小姐,然後在日複一日的折磨中將她送給死神。
在這之後,他會馬不停蹄地再物色他的下一名獵物,周而複始。
毫無疑問的,他們"偉大"的國王是個名副其實的變態。
加西亞伯爵深刻地知道這一點,但麵對國王對女兒的圖謀,他沒有拒絕。
每一個香消玉殞的貴族小姐,都會為她的母族帶來常人無法想象和企及的財富。
這是她們的宿命。
在這個時代,女人本就是男人獲得財富和權勢的途徑。
能夠帶來這樣程度的財富,已經是她們作為商品最高層次的價值。
加西亞伯爵冷靜地重新閉上眼睛。
所以他說,她很幸運。
*
到達金碧輝煌的伯爵府邸之後,加西亞伯爵嫌棄地擺了擺手,溫黎便被侍女們簇擁著從頭到腳洗了個徹頭徹尾的熱水澡。
等她回到房間時,嶄新的禮服裙已經送來,鳶尾色的絲綢,點綴著恰到好處的蕾絲花邊和瑩潤的珍珠,鯨魚骨束腰下是流水般的裙擺,像是一朵盛放的鮮花。
加西亞伯爵坐在沙發上,朝著禮服裙拾了拾下頜:“明天我就會將你獻給國王,這是你明天的行頭————或許你並不習慣這樣的穿著,所以我提前將它送給你。”
他手中握著的手杖在地麵上輕輕敲了下,"希望你可以在這一晚上和它足夠熟悉,不要在明天做出什麼不合時宜的事情。”
溫黎點了點頭,視線落在那件禮服裙上。
顏色有點太過鮮豔了。
她還是更喜歡珀金為她準備的那一件,赫爾墨斯送給她的那條黑色禮服裙也不錯。
少女沉默地凝視著禮服,仿佛看見的並不是華美的長裙,而是束縛她的枷鎖。
而她也將在這種綺麗的桎梏之中流乾血液,走向死亡。
加西亞伯爵最後深深看一眼自己的女兒
。然後轉身離開。
在他離開後,溫黎揮退了房間裡留守的侍女們。
“放心吧,我不會逃跑的。”她伸了個懶腰,穿著純白色的絲綢睡裙躺在了床上。
幾名侍女對視一眼。
真是個苦命的女孩。
明明這樣美麗,就像是剛剛監放的鮮花。
她還沒有迎來她最絢爛的年華,但很快就要枯萎了。
她們猶豫片刻,還是選擇聽話地退了出去。
奢華而空曠的房間隻剩下溫黎一個人。
她沒有關窗戶,在房門被輕輕關閉的時候,臉上困倦的神情也消失一空。
堅定的神情被融化,流露出些許茫然,和對即將降臨的未知命運的忐忑。
溫黎推開巨大的玻璃門,走到露台上倚著欄杆,仰起頭看向天空。
夜風吹起她單薄的睡裙,白色的絲綢被黑夜染上一層黯淡的灰白色,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一般脆弱無助。
可她的眼神卻很平靜,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漆黑的天幕。
這裡是王國最繁華的王城,天上看不見那麼多星星。
她卻像是透過這晦暗的黑夜,看向遙遠的地方,尋找著什麼。
“如果想離開,我隨時可以帶你走。”
一道冷冽清淡的嗓音隨著夜風吹過來,像是天邊落下的清冷月光。
聽見這道熟悉的聲音,少女的雙眸不可置信地睜大。隨後,沉寂的眸底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猛地抬起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天邊高懸著一輪銀月,在露台上方的尖頂上,在月色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一道身影。
此時正值凜冬,他的氣質卻像是比冬夜還要更冷。
夜風中翻滾的白色披風被月華鍍上一層冷感的銀邊,是拒人千裡之外的疏寒。
風掠過他眉間的銀色碎發,露出那雙淡漠無痕的冰藍色眼眸。
沉靜如海,像是他們曾經在夏夜裡見過的,淡淡的星光。
而此刻星星從天邊墜下來,落入他的眼底,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修?!”
少女的尾音因為巨大的驚喜而
變了調。
隨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她伸手捂住嘴,壓低聲音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你竟然沒有直接離開小木屋?”
“你是來找我的嗎?”
她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雖然很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語氣中卻充滿了幾乎壓抑不住的雀躍。
死氣沉沉的眼底也重新亮起來。
卡修斯垂眸看著她,並沒有打斷她一連串的追問。
少女鳥尾色的眼睛晶亮,月色揉碎了星光映在她眸底,仿若波光粼體《的錦緞。
她的膚色瑩白,身上穿著比起曾經昂貴奢侈了百倍不止的柔軟睡裙,飽滿的唇瓣紅潤,就像是窗台上那朵盛放的紅玫瑰。
看上去,她過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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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到少女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話,說得有些口乾古,了緩緩停下來。卡修斯才淡淡抬起手。
他的掌心出現一株不知名的植物。
溫黎看出來,那是她畫在羊皮紙上希望他幫忙帶回來的草藥。
“…你是來把這個交給我的?”
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般歎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哦。"
原來是她想多了。
他隻不過是過來告訴她,他完成了她最後交給他的事情。
也是哦,他一直都是這樣的性格。答應了她什麼,就一定會做到。
有點古板得讓人無奈。但又很……可愛。
少女抿了下唇角,伸出手把草藥接過來,故作輕鬆道。
“好啦,你可真是一個信守承諾的死腦筋。”
然而,這麼說著的時候,她眼睛裡的光卻再一次暗下去。
剛才他說過的"帶她走",還是當作沒有聽見吧。
他看上去氣度不凡,她早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但是即使是王國中最強大的劍術師,也是不可能和國王抗衡的。
況且——
少女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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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很喜歡他。
可是他對她卻看不出什麼特彆。
她也不敢奢求更多。
在這個社會,貴族少女的婚姻不過是長輩手中的棋子,她沒有權利說不。
現在她的一舉一動都牽連著加西亞家族,她不能那麼自私。
況且——
她也不想連累他。
永遠做朋友就好了,一直到她離開的那一天。
做朋友,就不會失去。
少女勉強露出一個熟悉的微笑:“謝謝你,修。現在,你的任務完成了,我們可以好好地說再見了。”
卡修斯站在高聳的尖頂上。
雲層遮蔽了月光,在他立體俊美的臉上拖拽出一片明暗分明的分界線。
“你不願意離開。”他沉默片刻,看著她,語調平淡地說。
“為什麼。”
風將她的聲音乾裡外傳入他的耳畔,他清楚地聽見了她和那個男人的談話。
王城對她來說是猙獰可怕的深淵,可她卻寧可留在這裡。
也不願意跟他走。
“明天之後,我就是這個國家的王後了。”
少女雙臂搭在露台的邊緣,瑩白的皮膚在睡裙中若隱若現,像是最純粹的玉。
加西亞伯爵的府邸很高,在這裡,她能夠看到一片燈火通明的繁華世界。
她盯著不遠處喧擾的城景看了一會,抬起頭,"當王後很風光啊,為什麼要離開?"
“這裡有數不儘的珠寶,仆從,美食,以後請你做客,你就不用再委屈在簡陋的小木屋裡了。”
“下一次,我會讓你成為王宮的貴客,很氣派的哦。”
說到這裡,少女靜了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不遠處的那道頎長的身影,試探著確認,"你會來的,對嗎?”
“我們是朋友。”
夜風中,卡修斯負手而立。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腰間長劍鑲嵌的紅寶石上掠過一絲冰冷的光。
“你去過王宮?”他問了另外一個不相乾的問題。
少女怔了一下,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他在問什麼,皺了皺鼻子瞪他一眼:"……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我雖然沒有去過王言,但是想一想也知道,那可是國王居住的地方,怎麼會不氣派呢?"
說到這裡,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語氣中染上些許真實的向往和失落。
“如果能夠和喜歡的人一直生活在那裡,那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卡修斯掀起眼皮:“那你喜歡他嗎?”
他不能理解她留下的原因,也理解不了她寫下的那段話。
“喜歡”?
他的唇角掠過一陣風,在冬日裡卻帶著柔軟的暖意。
就像是少女溫軟的唇瓣,還有她拂過他臉頰的唇風。
卡修斯緩緩閉上眼睛,任由那陣風來了又去。
喜歡?
就像是她曾經對他說過的那種喜歡?
他原本以為少女會像往常那樣,嘰嘰喳喳地回應他。
她總是這樣,像是有說不完的話。
仿佛每天升起的太陽,明亮而溫暖,永遠不會止歇,無聲無息地照亮每一寸角落。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說話。
卡修斯幾不可察地皺眉,睜開眼睛看向她。
少女也正望著他。
她破天荒地沉默著,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眸底流露出些許複雜而陌生的情緒。
是一種很少出現在她身上的、他讀不懂的情緒。
風穿過露台,撩起房間裡的薄紗窗簾,輕盈的紗簾飄動著,掩住一地的月色。
少女自始至終沒有開口,卡修斯率先轉過身。
“你確定,不跟我走?”
少女依舊安靜地注視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唇角總算流露出些許熟悉的笑意。
但卻又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你會祝福我的,對嗎?”她不能讓他與霍華德二世為敵。
王宮裡不僅有著最尊貴的皇室,還有站在皇室身後最強大的劍術師和神術師。
他會很危險的。
回應少女的是一陣凜冽的風。
狂風在空曠的露台上席
卷而過,飄動的薄紗感受到什麼,更加猛烈地顫抖起來。
銀月的光輝籠罩尖頂,上麵卻再也沒有那道身影。
“就這樣走了啊。”
少女望著空空如也的不遠處,笑意漸漸淡去,語氣中帶著些說不清是悲是喜的情緒。
“……真是個無情的人。”
她沒再說什麼,似乎是有些冷,搓了搓手臂,轉身回到了房中。
她卻沒有看見,在她將窗簾拉好掩住房間內的景象時,露台上再次襲來一陣輕風。
一道銀白色的身影站在露台欄杆的邊緣,冰藍色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緊閉的窗簾。
半晌,卡修斯轉過身,撩起眼睫看向天際。
那裡沒有多少星星,她的臉上也不再有笑容。
她明明並不開心,為什麼要拒絕他,留在這裡?
良久,他緩慢地抬起手臂,骨節分明的指尖落在胸口,很輕地抓住衣料。
沉穩有力的心跳觸到他的指尖,一切都很熟悉,但卻有一種莫名沉悶的感覺堵在那裡。
卡修斯沒什麼表情地收攏五指,眸底向來靜卻隱約出現了一道裂痕。
他好像———
也不開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