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黎順著人煙稀少的小徑穿過花園,走到神宮最邊緣的空地上,在花壇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她仰起臉撩了一下臉頰側邊的碎發,四周環視了一圈,眼神看上去有些迷茫,像是誤入此地迷了路。
實際上,溫黎在不著痕跡地暗暗觀察四周。
傲慢之神的神言光線明媚,蔥鬱的草木茂盛生長,純白色的玫瑰花在枝葉間無聲地舒展著花瓣,淩然綻放。
間或有幾名女仆從花園中穿行而過,溫黎眯著眼睛細細打量她們的臉,感覺有點似曾相識。
並不是陌生麵孔。
一切都看上去風平浪靜,似乎沒什麼不對。
可是不安的預感卻在心底無聲無息地發酵,幾乎擠占她全部的感官,將她的神經緊緊繃起。
“這位……大人,請問您需要什麼幫助嗎?”
溫黎正凝神觀察,身側突然傳來一道輕聲的詢問。
她扭頭看過去,一名女仆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目光將她上下打量一遍,驚疑不定間帶著幾分驚豔之色。
這名女仆顯然是將她誤認作了魔淵中大大小小的神明之一。
溫黎樂意讓這種美妙的誤解繼續下去。
她指尖撥弄了一下額前的碎發,勾起唇露出一個遊刃有餘的笑容。
“不用,我和另一位朋友約好要在這裡見麵。我在等人。”
“等人?”
女仆有點將信將疑地皺眉,"您為什麼沒有選在您……或者您朋友的神言,而是選在了這裡?"
麵臨著這樣的質疑,溫黎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心虛的神情。
“之所以選擇在這裡——”
她輕輕眨了眨眼睛,笑容看起來有些暖昧勾人。
“魔淵中誰不知道,珀金大人的宮殿最華貴顯眼呢?”
不出她所料,女仆眼底最後一點狐疑也被這句話打散了。
她了然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否認一點,眼底甚至染上了些許類似自豪驕傲的情緒。
緊接著,女仆躬身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溫黎下意識抬起眼,視線川順著女仆的身影移動。
然而下一瞬,她便心頭微
微一凜。
——她敏銳地察覺,在女仆身後的小路上,閃過幾道陌生的影子。
他們穿著魔淵中最常見的魔使打扮,寬大的披風隨風揚起,露出腰間長而鋒利的巨鐮。
光暈落在鋒利的刀刃上,反射著冰冷森寒的光芒。
他們頭上戴著兜帽,臉上的神情被陰影和距離模糊,溫黎看不清楚。
但她卻能夠感受到他們存在感極為強烈的視線,還有一種令她本能般感到不適的危險感。
他們像是在找什麼人。
溫黎抿了下唇角,強迫自己放鬆了身體若無其事地靠在長椅上。
她不能表現得太過緊張。自亂陣腳無異於自投羅網。
身穿著黑色包臀長裙的金發女人懶洋洋地倚在花叢中,似乎沒有留意到不遠處發生的插曲,又或是那些手段在她眼底根本不入流。
她的臉上並沒有顯出多少懼色,視線投向神宮的大門。
儘管看起來極其悠閒自在,但溫黎的餘光其實自始至終落在不遠處穿行的幾名行跡怪異的魔使身上。
她看見剛才與她交談過的女仆被攔了下來,幾句斷斷續續的問話被風模糊地送過來。
“珀金……貼身女仆……在哪…”
果然,他們是來找她的。
溫黎心跳亂了一拍,努力冷靜下來控製自己不要轉過頭去看。那樣顯得有些太過顯眼了。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
愛神要殺的是珀金的貼身女仆,關她赫爾墨斯的未婚妻什麼事?
所以澤維爾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來。
不遠處的對話依舊在進行。
溫黎依稀聽見那名女仆略有些茫然地回應:"……剛才……還見過……現在……不……不……”
剩下的話,她並沒能說完。
一切發生得太快,就連慘叫痛呼都來不及發出。
女仆臉上困惑的神情還未褪去,直到鮮血噴湧而出浸透了她的裙擺,她才後知後覺地流露出了些許驚恐的神色。
然後,她的身體軟軟地倒下,“撲通”一聲栽入花園中茂盛的灌木叢。
泊汨鮮血從她頸側的傷口裡洶湧而出,在葉片上留下噴濺型的
暗紅色痕跡。
甜腥的血氣滲透了泥土,濃鬱的死亡氣息在純淨美好的花園中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一片死寂。
不遠處的女仆們正在神宮正廳中忙碌著,沒有人發現花園中的插曲,也並沒有人靠近。
整片空間裡,除了來者不善的幾名黑袍魔使。就隻剩下溫黎一個人。
溫黎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她甚至來不及因為那道生命猝不及防的逝去而感覺恐懼惋惜,身體不自覺坐直。
她感覺到幾道灼灼的視線從不遠處掃過來,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陰冷的風裹挾著不易察覺的殺意,拂過她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
溫黎眸光平靜地抬起眼,幾名"魔使"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
她指尖點了一下眉梢,泰然自若地揚起唇角,打了個招呼:"日安,幾位有什麼事嗎?"
金發少女的穿戴講究精致,明媚的光線落在她的長裙上,反射著比神國月光下還要澄瑩細膩的光澤,隻看一眼便知道極其昂貴。
款式與剛才的女仆看起來也絲毫沒有相同之處。
幾道身影對視了一眼,似乎遲疑了一瞬,為首那人眼神冷漠地審視著她。
他語調冷淡地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認識傲慢之神的貼身女仆嗎?”
溫黎微微偏了偏頭,眼睛安靜地和他對視,一時間沒有說話。
她的神情很鎮定,精致的五官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唇畔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是茫然困惑還是了然熟悉。
“嗯?”她伸出一根白皙纖細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無辜笑意。
“你們在問我嗎?”
可那些笑意卻似乎未達眼底,近在咫尺的鳶尾色眼眸迷人而冰冷,透露著些神秘的氣息。
幾道身影怔了一下,一時間竟被這種眼神震懾住。
他們手裡虛虛地扣著腰間的巨鐮,卻沒有進行下一步動作。
溫黎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維持著臉上平淡得甚至有些冷淡的笑意,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身邊幾名殺手身
上。
他們或許並不習慣使用魔淵之中才擁有的巨鐮,但溫黎並不懷疑,他們依舊可以用這種不順手的兵刃輕而易舉地取走她的性命。
對於這個問題,溫黎找不到合適的答案,隻能強作鎮定地打太極拖延時間。
如果她說不知道,多半會和另一邊還沒涼透的屍體落得一樣的下場,直接噶在這裡。
但如果她說出任何一個地方,她都很有可能被要求親自帶著他們去找人。
———旦撲空,迎接她的還是死路一條。
問題是,她·傲慢之神珀金的貼身女仆·本尊就在這裡,怎麼可能帶著殺手們找到她自己?
不僅如此————
溫黎唇畔的笑意依舊,眼神卻一點點淡下去。
在【戀愛筆記本】裡,她明明白白地寫了澤維爾會在傲慢之神神言門口接到她。
她不能離開這裡。
然而就在她沉默時,為首的那名殺手眸底掠過狐疑的冷光。
他垂眸掃了一眼溫黎身上格外與眾不同的打扮,心中緩慢浮現起一個念頭。
潛入魔淵之後,他們有心打探傲慢之神貼身女仆的消息,也自然聽說了一些傳言。
傳聞中,傲慢之神對待這名貼身女仆格外寵愛,數不儘的珍稀寶物每日源源不斷地送到她手邊。
說是女仆,待遇卻儼然能夠與未來的身後相提並論。
既然是令妮可大人忌憚的女人,那麼她身上能夠穿戴如此華貴的衣裙和首飾,似乎也並不令人感覺奇怪。
他們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手指一點點用力扣緊了腰間的巨鐮。
黑色的披風無風自動,森寒的殺意悄然無聲地籠罩了這片方寸大小的空間,空氣裡的溫度驟然降低。
然而那名倚靠在長椅上的少女卻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
她似乎是察覺到什麼,略有些不悅抬起眼。
“你們是哪位大人神宮中的屬下?”
溫黎渾身都因如有實質的殺意而起滿了雞皮疙瘩。但她卻安慰自己自己放鬆身體,重新靠回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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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敢用這樣的態度和我說話。”
一名殺手的動作不自覺停頓了一下,有點猶豫地看向為首的那道身影。
“既然是魔淵眾神之一,你為什麼此刻卻出現在傲慢之神的神宮門前?”
溫黎笑意不變,語氣很冷靜:“我在等人。”
她說的是實話,沒什麼可心虛的。
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為首那人並沒有放下腰間的巨鐮。
他盯著溫黎看了一會,倏地冷笑了一聲。
"色厲內荏,魔淵中也從未聽過這個女人的名號。就算她真的是魔淵眾神之一,也不過是最不起眼的未流墮天使。”
“說起來,我們在神國的身份,比她還要高上不知道多少。”
“她形跡可疑,先殺了她,如果之後遇見那個貼身女仆,再殺也不遲。”
這真的是神國中的天使嗎?怎麼感覺比魔使還凶殘。
溫黎內心腹誹。
但現在狀況好像有點不太妙啊。
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本能地變得僵硬。
冰冷的空氣正在帶走她血液的溫度,仿佛下一刻就要帶走她的性命。
然而頭腦卻在近距離死亡的威脅下前所未有地冷靜起來,溫黎快速地點開遊戲背包欄。
如果澤維爾來不及趕到的話——
空氣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鋒利的巨鐮高舉,刀尖反射著金屬般無機質的冷芒。
就在它即將落下的一瞬間,空氣中傳來一陣不易察覺的劈啪聲響。
本便寒冷的空氣再一次陷入前所未有的冰冷之中。
漆黑的冷焰不知何時出現在金發少女身側,環繞著她纖細的身體上下沉浮,劈啪作響的火星四濺,像是虎視眈眈的猛獸亮出的尖利獠牙。
無聲的警告。
幾名殺手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頓住動作。
這是最精純的地獄之火,隻有魔淵之主和流淌著魔淵之主血脈的神明才有資格驅用。
哪怕是遠在神國,他們也見過這種傳聞中的強大火焰。
也認識如今能夠使用地獄之火的那位乖張肆意的神明。
幾名殺
手下意識轉過頭。
在少女身側的空地上,站著一道頎長的黑色身影。
他略微低著頭,身上質感華貴的黑色長袍在風中翩躚,在光線掩映下泛著瑩潤細膩的光澤。
斯芬克斯圖案在飛舞的衣擺處流淌,反射著肆意而危險的冷光。
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小片冷白的下頜和線條銳利的下頜線,以及薄唇旁掛著的一抹乖戾桀鷙的弧度。
他緩步而來,光線在他勁瘦的身體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交界線。
那道線一點點向上移動,掠過他腰間嵌滿了鉚釘的腰帶,胸口處精致冰冷的斯芬克斯胸針,囂張散開的衣領中若隱若現的鎖骨。
澤維爾慢條斯理地抬起頭,陰翳緩慢地隨著他的動作向上平移,露出那張蘊滿了痞氣的俊美麵容。
他唇角挑起一個放肆的笑容,狹長的黑眸不甚在意地掃一眼來者不善的幾道身影,視線在高高舉起的巨鐮上微微停頓了一下。
"喲,打擾了。" 澤維爾吹了聲口哨,雙手插著褲兜停下腳步,懶洋洋地說,"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幾名殺手微微一愣。
然而就在他們還在驚疑不定之中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澤維爾倏地邁步上前。
他單手一把拉住溫黎的手腕。
這一次澤維爾用了些許力道,溫黎幾乎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他從長椅上扯起來,拽到懷中牢牢禁錮住。
是澤維爾!
她總算是把救兵給等來了。
溫黎心裡一鬆,緊繃的身體總算癱軟下來,順著澤維爾的力道靠進他懷中。
隨即,一條修長有力的手臂順勢搭在她肩頭。
在那種半是隨意半是玩笑的動作下,隱約湧動著瀕臨盛怒前強勢的保護感。
“喂,那邊的,你們在乾什麼?”
澤維爾唇角帶著笑,漆黑的眼眸卻肉眼可見地冷淡下來。
他略一挑眉,搭在溫黎肩頭的手腕輕描淡寫地向上抬了抬。指尖漫不經心地屈起,淩空朝著巨鐮的方向輕輕一彈。
喀嚓———
在無數道驚愕恐懼的視線之中,幾名殺手腰間的巨鐮應聲而碎,幾乎在瞬
間便化作粉被風吹散,連指甲蓋大小的碎片都尋不見。
幾名殺手心底生寒。
他們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在這樣強大而絕對的壓迫感麵前不自覺顫栗。
這個事實令他們心底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他們雖然實力不及傳聞中的六翼熾天使,可能夠被妮可大人選中,在神國中實力也算翹楚。
然而這一刻,他們不約而同地感覺渾身血液冷卻下來。
死亡的腐朽潮濕氣息前所未有地逼近,在他們脆弱的頸項前虛劃而過。
他們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剛才那一瞬間,他們與死亡的距離這樣近。
為首那名殺手瞳孔猛縮。
他站在最前方,也最先舉起手中的巨鐮。
剛才的那一道攻擊,他獨自承受了五成,如今胸口血液沸騰,渾身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疼痛,他幾乎用儘了渾身力氣才勉強站在原地。